湖风送爽,水榭中的大圆石桌平常只坐四个人,如今五个人倒也勉强,照着位份皇后坐下后依次是龚贵妃,挨着的就是文妃再是柳莺兰楼婕妤。
楼婕妤端起茶碗闻了一口,“这茶好香,是皇后娘娘宫中自制的百花茶吧?”
皇后笑道:“你的鼻子倒是灵,这是今年开春时候新制的茶,这回出宫也带了一些过来。”
文妃望着盘中的各色点心,神色上几分恍然,“这茶点想必也是鲜花做的馅儿吧。”
皇后淡笑不语,楼婕妤已经尝了一个,道:“文妃娘娘真是好眼力,还没尝就知道了。”
文妃道:“百花茶百花饼,以前薛妃姐姐宫中每每也都是如此。”
龚贵妃凉凉笑了一声,几分嘲讽,“当年惠贤太子妃最喜欢的也是这些,每回做这些东西陛下总是在,旁人还以为是陛下喜欢,可其实只是惠贤太子妃自己爱摆弄这些,惠贤太子和陛下都是捧场而已。”
文妃不理她,道:“薛妃姐姐少时常在东宫走动,与惠贤太子妃素来亲近,她常做这些是因为思念故人。”
龚贵妃手里的团扇轻摇,“都知道陛下与惠贤太子兄弟情深,这些以花入馔的东西最能使陛下忆起往昔,薛妃素来不得宠,也只能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留住陛下了。”
文妃端起茶碗,“便是有也不过是些小心思,比起这些,有人脱了衣衫藏在瑞阳阁被窝里结果直接被丢出门外的,才是真真见不得人。”
柳莺兰的眉梢微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承宠时日不短也听了不少传闻,龚贵妃这事儿倒是第一次听说,想来是封锁了消息的,也不知道文妃从哪里听来,就这么给她当众抖落出来了。
“你!”龚贵妃的脸色大变,猛地转过身来扬起了手,文妃身旁的清霜眼疾手快为了护主挺身拦了上去,叫龚贵妃的巴掌落了偏,文妃手中端着的茶碗被挤落,茶汤全倒在了旁边柳莺兰的衣衫上。
“昭仪!”
柳莺兰扶着芳时站起身来,裙衫上湿了一片。
“放肆!”皇后断喝一声,板了脸,“都成什么体统!文妃你身为嫔妃,岂能说这些污言秽语,还有你——”
皇后扭头看向气红了脸被身边奴婢拉住的龚贵妃,“你身为贵妃,更当谨慎言行举止,莫要失了分寸,最后丢的都是你自己的脸面。这还不要紧,若是还连累了陛下的名声,你便是罪该万死。不要忘了你背后还有一个安国公府!”
提及安国公府,龚贵妃气红了的眼狠狠剜在皇后的身上,“陛下都不曾说什么,你没资格来教训我!”
说罢,转身便走,皇后铁青了脸盯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文妃跪下请罪道:“是臣妾失言,娘娘恕罪。”
湖水拍岸,一阵一阵的波浪声抚过心头,皇后深吸一口气才缓了脸色,“你虽与龚贵妃有龃龉,但平日里也素来知道分寸,今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文妃虽是跪着,可被却绷得笔直,抬起的眼中是尽力克制悲愤,“薛妃姐姐在的时候贵妃便对她时常欺辱刁难,如今薛妃姐姐已经过身,有道是死者为大她竟依旧毫无遮拦,臣妾自然也要让她知道被侮辱的滋味。”
皇后叹了一声,似是怜惜,“你这性子未免刚直,起来吧,回去闭门思过几日,贵妃到底是贵妃,莫要再失了分寸。”
文妃起身去了,柳莺兰湿了衣裳自然也不再多留,便同皇后告了退。
“赶紧去吧,虽是夏日里也要当心不要受了凉。”
闹了这么一出,皇后也已意兴阑珊,扶着垂绛站起身来,“好好的茶会闹成这样,这宫里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楼婕妤赶忙站起身来跟着皇后一道走,“娘娘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臣妾陪您在其他地方再走走吧……”
风吹起柳莺兰的发丝迷了眼睛,柳莺兰远远瞧着皇后和楼婕妤走远,掸了掸裙衫上的水渍,“这风挺大的,咱们走吧。”
芳时道:“今日之事,恐怕贵妃更放不过文妃了,这般奇耻大辱,贵妃迟早是要报复的。”
柳莺兰笑了笑,“这般奇耻大辱,贵妃也有些日子没脸出来见人了。”
烈日炎炎,四处蝉鸣聒噪,这避暑行宫好就好在那成片树荫,哪怕白日里出来行走也并不觉得十分炎热难耐。
柳莺兰的裙衫虽是湿了一块,但夏日里倒是并没有觉得什么,况且那青莲色的纱裙湿了一块其实也并不显眼。
“小殿下住在哪个院子?上回他不是说要吃我做的荔枝膏么,我一会儿做些给他送去。”柳莺兰想起了凌子元,说了来行宫的路上要找她,却是没来。
“这来避暑行宫书房里的师傅也是跟着来的,估摸着现在正跟着师傅做学问呢。而且有华乐公主在,这公主……”芳时的话一顿,有些不好说出口。
柳莺兰接了她的话到:“怕是看不上我。”
那日青俪宫外的长街上,她就站在何樾彩身旁,可那华乐公主硬是一眼都没瞧她,傻子也看出来那华乐公主根本瞧不上她这个昭仪。皇后倒是与她热络,可那日皇后一面驱退她们说要与华乐公主说小话,转过头人就走到她青俪宫外要去长乐殿找凌绍了,可见这华乐公主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
芳时解释道:“公主的脾气素来如此,只是还不曾与熟悉昭仪罢了。昭仪之前舍身救驾,想必公主也是知道的,等他日相处,自会不同。”
柳莺兰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道:“我也不急,顺其自然就好。”与皇后尚且如此,何况她了。
一阵风吹拂而过,地上的树荫跟着枝叶簌簌摇动,雨浓轩已在不远处,柳莺兰正是要拐进小径,却听不远处有喧闹之声。
柳莺兰同芳时对视一眼,抬了抬手转回身,“反正不远,去瞧瞧。”
树影摇曳,柳莺兰也没走几步,那喧闹声就快速由远及近,直接到了柳莺兰面前。是一个嬷嬷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押了一个哭喊的宫娥。
柳莺兰瞧那宫娥哭得可怜,不由了句:“青天白日的,这是怎么了?”
嬷嬷见了一礼,道:“回昭仪的话,抓着一个想要逃宫的宫女,正要带回去处置。”
“逃宫?”柳莺兰摇着团扇的手缓了缓,眸光落在了那宫娥的包袱上。
“宫女逃宫乃是大罪,还要祸及家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逃?”柳莺兰问她。
那宫女虽然哭着,却是倔强,实话道:“奴婢家中父母半年前已经死光了,奴婢进宫本也是迫于无奈,既然双亲俱亡,奴婢也不想再在这宫里待下去了。”
柳莺兰笑了声,几分轻慢,“既然已父母俱亡,你出宫以后岂非无家可归,可要怎么生活?”
宫女道:“奴婢有手有脚,哪怕耕地织布粗茶淡饭也总能养活我自己,总好过在宫中任人宰割的日子。”
“听着倒是很有志气。”柳莺兰打量着她的年岁,看起来也不小了,“宫女二十五岁就能被放出宫去你何必急于一时,难不成是有情郎在宫外等你?”
宫女咬牙道:“没有情郎,奴婢只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了,哪怕死奴婢都只想死在宫外。”
“放肆!”嬷嬷闻言,一个巴掌便扇在了那宫娥的脸上,转身同柳莺兰请罪,“昭仪莫要听她这疯言疯语,是奴婢管教不严,才出了这等事情。”
柳莺兰摇着团扇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想起她在永春宫的时候过的其实也与宫女并无二般,她说的对,这后宫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哪怕只是在主子看不见的地方劳作的宫女也逃不开这后宫的纷争。
若是争不出头,就是犹如草芥被人随意□□,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连根拔起。
似她如今,不其实也相差无几吗?
柳莺兰淡淡道:“既说是想逃,就是还没逃出去。这万寿节才过见血怕是不吉,我看倒也不必是死罪,发去做苦役就是。”
嬷嬷犹疑道:“这怕是于宫规不符……”
柳莺兰轻巧道:“万寿节陛下不是大赦天下么?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罪,能留她一条性命便留一条性命吧。”
那嬷嬷还是不敢答允,芳时心中觉得不妥,却也端起架势帮柳莺兰道:“昭仪也是为了陛下的福德着想,若是有人问责,尽管来雨浓轩就是。”
“是……”嬷嬷终是松口应了,斥那宫女道:“都是昭仪心慈,还不谢谢昭仪!”
那宫女低头谢恩,却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柳莺兰没再理会,自管自施施然转身便走了。
待走的远了,芳时才开口道:“后宫诸事由中宫统管,皇后平日处事虽也宽仁,可今日之事若是让她知晓,怕是要多心昭仪僭越。”
僭越?柳莺兰抬手拂过路边横出的枝条,只看今日水榭里皇后同她聊那荷花,便知皇后心中早已防她甚严,只要她还得宠一日这些都是免不了的,其实也不必太过在乎。
“随她去。”
柳莺兰踏进雨浓轩的大门,结香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昭仪,陛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