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龟

戴着面具的舞伶如潮水撤退,在场宗室暗自松了一口气脸色都不太好,戚戚然垂着脑袋抬手擦了擦冷汗。

凌绍在上头冷眼瞧着,仿佛心情甚好,指尖夹着酒盏晃晃悠悠,闲适惬意地就差哼个小曲儿了。

“朕记得昔年惠贤太子犹在时推崇节俭,朕去东宫时太子与太子妃每日不过三菜一汤,整个东宫的开销每月不到百两银子,省下的银钱都充了西北的军饷,而你们呢?一顿饭钱都不止一百两银子,都是皇室的血脉,日子过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朕还记得,当年北边要扩充军备国库里却拿不出银子,先帝让你们这些宗亲捐点儿,一个个都哭穷,先帝让惠贤太子亲自上门,你们有称病的,有闭门不见的,花样是层出不穷,如今想来朕都能笑醒了。”

凌绍兀自说着,也不看下头的宗亲一个个蔫了吧唧又战战兢兢的模样,抬手把酒盏搁回桌上。

“朕今儿也想要扩充军备,想想你们当年赖了的账朕心里就不舒服,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凌绍的脸颊微红,仿佛酒劲儿已经上头,可抬眸时的眼却分外凌厉。

“扩充军备乃国家大事,”有宗亲熬不住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老臣这些年薄有积蓄,愿意拿出十五万两银子以助朝廷扩充军备。”

“臣也愿意,臣虽常年抱病医药花费甚多,可为了朝廷,臣也愿意捐出十万两银子。”

约莫是感觉到了今日不捐银子难以善了,陆陆续续有宗亲站起来回话,可来来去去无非也就那几万两银子,柳莺兰大约估算着,二十几个宗亲说了半天连一百万两银子都没凑足,而凌绍说要扩充军备,怎么样也要几百万两银子才够吧。

“说完了?”凌绍耐心等着下头宗亲一个一个报了数目,道:“我凌氏也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个个都是好男儿,我凌氏血脉也天生该都有一腔忠君爱国的热血,看来列位宗亲对朝廷的忠心还不够,血也不够热。”

“吉庆。”凌绍轻飘飘地动了动手指,“给各位宗亲再加一把火,好好热一热他们的身上的血。”

“是。”

吉庆得了令,手上的拂尘一挥,下头便抬上来七八个火盆,贴着就放在了各位宗亲的桌旁。原本这照水台上便已是闷热难耐,那热气扑面散开,连着隔开老远的柳莺兰都瞬时又逼出一层汗,更别说坐在那儿的宗亲,简直像是被放在炉子边烘烤的地瓜,登时便烤晕过去一个,引出一阵骚乱。

“陛下,阳平郡王晕过去了!他年初才得了一场大病,经不起折腾啊陛下!”

“陛下,老靖王对朝廷曾有汗马功劳,看在他的面子上也请您高抬贵手,让太医先为他诊治啊。”

“陛下……”

火光映得照水台亮如白昼,凌绍饶有兴致地瞧着宗亲一个个跳起来说得振振有词,这换汤不换药的伎俩似曾相识。凌绍的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抬抬手,便有两个太监上去架起昏倒的阳平郡王,纳鞋底那样粗的银针就往他身上扎,捏着嘴灌下一碗醒神汤,硬生生叫他又“清醒”了过来。

一时鸦雀无声,只有跳越的火光映着宗亲们额头上的汗水,宗亲们低着脑袋不敢再言,那噤若寒蝉的模样叫凌绍很是满意。

“朕让人算了算,这回扩充军备大约要六百万两银子,也不是很多,朕让国库出一百万两,剩余五百万两列为宗亲就商量商量,今晚上都凑凑齐,朕替边境的百姓谢谢诸位的慷慨解囊。”

凌绍抬了抬手,小太监把纸笔送到宗亲的桌前,凌绍道:“劳烦各位先打个条子,朕连夜就让人去府上将银子取来,救兵如救火,朝廷大事耽误不得。宫里天儿热,诸位也好早些回府。”

这和绑票有什么区别?

柳莺兰跟前的冰碗已经化成了水,谁能想到堂堂帝王会在万寿节宫宴上打劫宗亲,这可是皇室的宗亲,不乏是凌绍的长辈,凌绍这样做难道不怕背上目无尊长的名声?哪怕是借了扩充军备的名义,凌绍这么从他们口袋里拿银子,就不怕他们怀恨在心吗?

柳莺兰想不明白凌绍,可那边厢宗亲们却已经想明白了,陆陆续续有人拿笔在纸上写了条子,小太监拿了条子呈给吉庆,一张一张唱了数额,零零总总加起来凑了五百十一万两银子,凌绍这才满意了叫人撤下了火盆,换了冰盆子上来。

“诸位的忠君爱国之心朕都铭记在心,这宴席才吃了一半,咱们继续。”凌绍的脸上笑意盈盈,又重新戴上了几分微醺的朦胧醉意,仿佛方才那个逼捐银两的人不是他。曼妙的歌舞重新开始,轻快的丝竹声叫人恍然如梦。

宫娥过来将桌上凉透了的三菜一汤菜撤下重新端上了美酒佳肴,一碗冰镇梅子汤入口时,柳莺兰从未觉得梅子汤能如此爽口,正巧也不是坐在什么显眼的位置,柳莺兰趁着没人注意也顾不得仪态,端了碗一饮而尽。

芳时给柳莺兰打着扇轻声道:“昭仪你慢点喝,这冰镇的东西这么喝下去,会伤脾胃的。”

柳莺兰摆了摆手,着实是热得受不了,凌绍给宗亲找不动快也就罢了,连着她这个不相干的妃嫔也跟着受罪,凌绍现在倒是开心了,但她背后都让汗给浸得湿透了,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陛下,臣妾敬你一杯。”龚贵妃强撑着笑意站起身来,妄图趁着凌绍心情好的时候多争些风头。

凌绍闲闲抬手与她遥遥随意一敬,眸光却落在了席末的位置,搁下酒盏低眸淡淡道:“夜深了,嫔妃退下,朕陪着宗亲们再喝几杯。”

柳莺兰闻言,真是如闻梵音,赶忙跟着皇后一道起来行礼告退,逃也似的回了青俪宫。

夜色深深,柳莺兰回了青俪宫沐浴更衣,待收拾完毕,外头的月亮也已经过了屋檐。

“方才宫宴上怎么没见华乐公主和小殿下?公主不是说来为陛下祝寿吗?”

妆奁台前,柳莺兰一身新换的绸缎中衣轻薄,洗去了一身粘腻的汗水只觉得这憋了一天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下来。

芳时给柳莺兰梳着头发,道:“华乐公主素来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上午她见着了小殿下,估摸着晚上也是和小殿下在一块儿吧。”

今日晚宴凌绍借了凌辞的忌日当场发难向宗亲逼捐,想来是不想让凌子元见着这样的场面的,怕是故意让华乐公主去陪着凌子元不来宴上的吧。

也就是华乐公主身份尊贵了,倘若是她,哪怕看出了端倪,身为妃嫔也不能不去。

柳莺兰打了个哈欠,暗道自己想这些做什么,起身往床边走去。

芳时放下帐幔,“昭仪好睡,明日就要准备往行宫里去了,路途辛苦,今夜可要好好休息。”

柳莺兰闭了眼,安息香的清香在鼻尖若隐若现,大约是才沐浴洗漱折腾完,柳莺兰竟不觉得困,闭着眼想着今夜宫宴上的事,想着想着,便想见今夜宫宴上何樾彩好似也不在,想见了她身上的那个玉香囊。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柳莺兰不由在心中嘲笑自己,旁人心中的痛关她什么事,或许旁人心中还快活得很。否则何樾彩为何拖着迟迟不肯出嫁?恐怕就算她想凌绍也未必肯。

男人都是这样,明明要不了,却什么都想要,何樾彩怕是傻了疯了,才真的为此一直蹉跎下去。柳莺兰忍不住在心中骂上了凌绍,不查间身上的薄被叫人猛地一掀,凌绍带着一身酒气滚到了柳莺兰的身旁躺下。

“陛下……”柳莺兰吓了一个激灵。

凌绍的脸上带着薄醉,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心情甚好,想来是宗亲们那五百万两银子都到手了。

凌绍身上臭烘烘带了酒气,也不曾洗漱就躺上了柳莺兰干净的床,柳莺兰可没伺候过喝醉了的凌绍,瞧他这模样心中难免生了嫌弃,但语调还是柔婉的,道:“今日可是万寿节,陛下莫不是走错地方了,怎么来臣妾这里了?”

万寿节难道不应该找皇后去同寝,怎么来她这?明日要是传出去岂非是她抢了皇后的恩宠?碰见麻烦的言官恐怕他自己也得收两个谏言的折子。

“因为朕想你……”凌绍伸手抓住柳莺兰的手腕,“兰儿朕想你。”

恐怕除了想她,平日也没少想别人吧?他就这么进了青俪宫的大门,怎的就不想想皇后心中会如何,他不是最爱重皇后了吗?

柳莺兰正想调侃凌绍两句,脑中忽然想起了上午华乐公主喊何樾彩的那句“小篮儿”。

篮儿,兰儿。

柳莺兰俯身看向凌绍,“陛下可认清了臣妾是谁?”

“兰儿。”凌绍抓着柳莺兰的手亲了一口,笑得迷迷瞪瞪,“朕怎么会认不清你……”

你认清的是哪个兰儿,是何樾彩还是柳莺兰?柳莺兰望着凌绍愈发迷蒙的眼犹豫着下一句追问要不要出口,若是问出了不该知道的她该怎么办,凌绍已经迷糊糊自己呢喃了下去。

“朕今日终于让他们还了太子哥当年的一箭之仇,朕好想……与你回到当年。”

柳莺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上的血刹那凉了下去,回到当年,谁的当年?

柳莺兰低头看了眼已经睡熟的凌绍,漠然靠着床里侧躺下。窗外夜风习习,厚厚的云藏了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32】

闹腾,生日当天当然是找媳妇过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