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氤氲,柳莺兰靠着浴桶深深叹出一口气。明明才晨起不久,她却觉得分外疲累。
外人都以为凌绍最爱重皇后,当年为了皇后抗旨拒婚舍了名门大族的龚贵妃而求娶门第没落的皇后也是一直是一段风月佳话,可与凌绍相处愈久,她便愈觉得,传言是真,也未必全真。
凌绍是爱重皇后,每月驻留中宫的时日只长不短,往其余妃嫔处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雨露均沾。论及恩宠高下立见,是以龚贵妃再嚣张也没有底气敢越皇后一步。
可真的只是爱重吗?
在这后宫里看得久了,凌绍对皇后的那些爱重何尝又不能看成是一种制衡。龚贵妃身后的安国公府树大根深权势滔天,整个后宫都无人能与其抗衡,文妃身后的皇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若薛妃还在,薛家为朝中清流之首,是能与安国公府等士族抗衡的中流砥柱。
楼婕妤江美人倒是家世不显,但一盘棋上总是要有卒子才能活起来。
凌绍硬生生用爱重二字捧起了皇后在宫中的地位来弹压住龚贵妃,又给龚贵妃和文妃薛妃一样的恩宠生生折断了她在后宫骄横的资本,也使得文妃薛妃也有与龚贵妃抗衡之力,如此龚贵妃便要分开两份的心思,一半与皇后较劲,一半打压文妃薛妃;文妃也只能自顾而无暇他顾。后宫人人皆有掣肘,便是一派太平景象。
而她……
柳莺兰伸手捏住水面上的花瓣……直到如今想起她这般一帆风顺地承宠也是不可思议,是以她也是凌绍选中的一颗卒子吗?
她有很多的事情不愿意去深想,如这后宫的制衡之局,若她不去想,便只是后宫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又如她这来得轻而易举的盛宠,只要不去想便是她命理该有的富贵旁人羡慕不来;
还有……
如凌绍与他情深意切时那偶尔的让她看不懂的失神,只要她装作看不见,就不会去想凌绍的三心二意是否因为心中记挂了旁人,不会去想凌绍心中到底有她还是没她。
柳莺兰想起了南苑文妃处失火那一夜凌绍与何樾彩在一旁窃窃私语的模样,她知道她不该疑心,可有些事情摁在心中久了,只有有机会露头便会疯狂生长。
凌绍既然爱重皇后,凌子元为何给何樾彩养着,以至于使皇后落人口实被宗亲问得下不来台,是以其实在凌绍心中何樾彩比皇后更得他信任是吗?
她还是凌绍亲封的禁军副统领久驻宫中,抬头是她,低头也是她,不是妃嫔却更似妃嫔。
柳莺兰一寸一寸碾碎了掌心的花瓣,少年相识最难忘,青梅竹马最是珍贵。什么能够抵过他们军营里朝夕相处的时光呢?
“芳时,承平郡主年岁也不小了,你说陛下为何不娶了承平郡主呢?武安侯府在军中威望甚高,陛下娶了承平郡主岂非如虎添翼?”
芳时笑了笑,将花瓣捞在柳莺兰的肩膀上轻轻揉搓,“昭仪说笑了,陛下怎么会娶承平郡主呢?”
柳莺兰眼里几分讥讽,“为何不能娶,陛下若是下旨,承平郡主难道会抗旨?”
“昭仪有所不知,武安侯府历代只做纯臣,是不会与皇室联姻的。”
柳莺兰不解,“何意?”
“这里头还是有典故的,”芳时道:“当年高祖皇帝在时便欲册立武安侯府的嫡女为皇子妃,但当时的武安侯力拒,宁愿将女儿吊死也绝不入皇室,高祖问原因,武安侯便答联姻会使得心中公忠之心歪斜,蒙蔽了心窍,是以为了天下与朝廷宁愿杀了亲生女儿也不让她嫁为皇子妃,只求能做帝王之纯臣。”
“是以自那时起,武安侯府传承几代虽一直统领天下兵马,却没有与皇室联姻的,婚嫁只通寻常门第,与高门士族也都没有来往,故而陛下怎么可能纳承平郡主为妃呢?武安侯府怕也是不许的。”
“怎会有这样的规矩,”柳莺兰想不通,既是臣,君命岂能违抗?但除开这些,“如此若是哪一代儿女与皇室子弟互生爱慕岂非只能眼睁睁错过?”
“那奴婢就不得而知了,”芳时轻笑,“只知道当年先太子妃乃是武安侯府的表亲,但自太子妃册立那日起武安侯府便仿佛凭空没了这门表亲,直接断了往来。这些事情京城里的人都知道。”
呵。
柳莺兰无声冷笑,且不去想这高祖时留下来的典故背后有没有藏了其他真相,只知道这便是凌绍与何樾彩不能在一起的原由了。自古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是最挖心挠肺的。日日相对却不能相拥只能恪守君臣之礼,藏着那玉香囊又有什么用呢?
柳莺兰心中忽然升起恶毒的畅快,深情难忘又能怎么样呢?她能与凌绍相拥而眠耳鬓厮磨,明目张胆地争宠,她能吗?
可望不可即,那都是他们俩的痛,与她何干?她只要做稳她的鸾昭仪,守住这阖宮最富丽堂皇的青俪宫就好,凌绍心中藏着多少人与她有什么可相干的?
柳莺兰掬起满手的花瓣捏拢,由得芳时唤进两个宫女为她揉着肩背,馨香的玫瑰油一寸一寸揉入肌理缓缓抹平心中起伏。
……
虫鸣深夜,凌绍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夜色几分凉意随着夜色从窗外而入,柳莺兰赖在床上装睡躺着没有接驾,只能感觉着凌绍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坐在她的床沿。
殿中静得很,柳莺兰能感觉到凌绍在看她,看了良久,然后卷起了她的裤管。
那里的膝弯处,一小片青色在雪白的腿上尤其醒目,凌绍看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了她的裤脚。柳莺兰在他起身离开时恰好地“转醒”,迷蒙着双眼拉住了凌绍的袖子。
“陛下……”柳莺兰坐起身。
“朕吵醒你了?”凌绍又坐了回来,单掌轻轻捧住柳莺兰的脸颊。
柳莺兰覆上凌绍的手背,抬眸柔声问他,“陛下来看臣妾,这是又要走了吗?”
凌绍低眸看着柳莺兰,眼中是比月色还要温柔的暖意,拇指轻轻搓过柳莺兰的耳朵,道:“朕见你熟睡,不想惊扰了你。”
“可臣妾不想陛下走。”柳莺兰伸出双臂挂上凌绍的脖颈,“臣妾想陛下陪着臣妾。”
“好,”凌绍道,“那朕就不走。”
柳莺兰倾身抱住凌绍,像是水草一样紧紧纠缠却又仿佛柔若无骨,双唇贴上凌绍的脖颈,带着绵软香甜的味道。
凌绍揽住柳莺兰的薄背,低声道:“今日……又吓着了吧?”
柳莺兰的动作微微一僵,抬起眸来眼中没有惊慌也不见可怜,明亮地像是喊了一汪泉水,“多亏了承平郡主相救,臣妾才能有惊无险,来日一定要重谢郡主的救命之恩。”
柳莺兰绝口不提暗算之事,那寻常至极的口吻里带了几分后怕,仿佛这真的只是如传闻里一样只是失足落入鼉龙池又恰好被同行的何樾彩救了上来,没有幕后黑手,没有危机四伏。
凌绍看着她,那深邃的眼里仿佛压抑了千斤之重的欲语还休,又仿佛什么都没有,道:“她是禁军副统领,她救你是应该的。”
“职责所在归职责所在,郡主救了臣妾的这份情臣妾还是要承的。只是臣妾也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不如陛下帮帮臣妾,帮臣妾去谢郡主如何?”柳莺兰撒着娇望着凌绍,眼里是万般的娇俏妩媚,可心底里却只有冰冷的嘲弄与戏谑。
去呀,离得越近,才更知咫尺天涯,才会更痛苦。
“好。”凌绍道,“该赏的朕自会赏她。”
柳莺兰的指尖划过凌绍的脖颈,垂下眸来尽是冷诮,“臣妾谢过陛下了。”
“朕瞧你没回出去身边带的人少了些,今日若不是有厉雷与樾彩在,你都没个照应,”凌绍捏着柳莺兰的耳垂,“往后出去记得身边多带两个人。”
柳莺兰巧笑,屈着的腿弯隐隐作痛,“臣妾遵旨。”
凌绍道:“那百兽园到底也是宫闱之地,朕已经下旨,让人把那些能伤人的畜生都清理出宫了,猫啊狗啊的也一个不留免得生事,就你宫里的两只鹤留着,也要严加看管。”
清理干净几只畜生便能完事了吗?柳莺兰心中冷笑,接二连三,有一有二就能有三,她抓不到证据找不到头绪就只能一次次忍气吞声,她甚至不能再亲口与凌绍诉苦。凌绍来寻她是来找温情的,她不能让凌绍觉得她只有麻烦,她只能咽下去。
“陛下如此大动干戈,臣妾惭愧。”柳莺兰不想再于凌绍多说什么,只缓缓贴近凌绍,驾轻就熟地让气息若有若无地打在他的下颌上,抬眼便染上了迷离,“为了臣妾这些小事,叫陛下费心了……臣妾心中有愧……”
“呵。”凌绍笑了,低低笑出了声,侧开头去只一笑,眸中那份叫柳莺兰看不清的深邃便散了,那笑声里的忍俊不禁,笑得柳莺兰心底生出些无所适从来。
“陛下笑什么?”
凌绍还是笑,却没回头看她,笑到清澈的眼角眉梢又染上了深沉,侧过头看向柳莺兰时又消弭无踪,只剩下张狂轻佻。
柳莺兰望着凌绍,索性大胆拽住了他的衣襟往后倾倒,别有用心如何,这宫中谁不是别有用心,蒙住眼睛,把这一晌贪欢变成她柳莺兰的青云路,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