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班的事就那样揭过去了,凌绍在朝堂上同龚太师阴阳怪气了一通,又让吉庆往玉蕖宫训斥了龚贵妃,叫她闭门思过。柳莺兰在青俪宫装了三天的病,缠了凌绍两日,一切又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马上就到万寿节了,奴婢怎么瞧着昭仪这两日气色不是很好?”
清晨的微风里犹带着几分凉爽,柳莺兰起了个早出来去百兽园,昨夜凌绍去了皇后处过夜,她一个人躺着竟有些难以入眠,早上起来自然没有什么精神。
“昨夜睡的不好,等下午补一觉就好了。”柳莺兰道。
芳时瞧了柳莺兰一眼,自听鹂苑里遇刺之后,柳莺兰这几日在人后的精神都不好,那案子结的潦草,凌绍也没有追查的意思,对玉蕖宫那位的惩罚也不痛不痒,怎能平了柳莺兰心中的那口气呢?
“上回陛下赏的金丝血燕还没动过,奴婢等会儿回去便吩咐小厨房炖了,也好给昭仪补补气血。”
“你瞧着办吧。”柳莺兰随口应了一句,抬手拨开假山上垂下的枝条。早晨的凉风怡人,轻轻拂开柳莺兰额间的发丝,那转过角的长长青石板路上迎面有人走来。
是凌渊。
柳莺兰忙停住脚步低下颌行了一礼,手中团扇微微遮了半张脸来,“妾身见过王爷。”
“鸾昭仪。”凌渊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地也回了一礼,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就停下来脚步问道:“听闻昭仪前几日在听鹂苑遇险了?”
柳莺兰回他,“是伶人不小心失手了,所幸没有大碍,劳王爷挂心了。”
“是吗?”凌渊的眼中几分兴味,却更多的是嘲讽,道,“昭仪的时运仿佛差了些,这伶人的飞镖怎么就不往别处飞呢?”
“确实是差了些。”柳莺兰的心底不悦,却也不能显露,想着这晋王同龚贵妃与安国公府的关系,怕是来找茬的。“妾身命薄,不如王爷这样的大贵之人有福,只有闲暇时常往钦安殿去祈福,祈求神灵护佑了。”
“与其时常求神拜佛不如求住了皇兄这尊大佛。不过时运这种东西还真不好说,要是太差了,恐怕神佛来了也护不住,何况皇兄呢。”
凌渊的语调轻浮,每一个字都带着谑弄的凉意。柳莺兰从团扇下抬眸看向凌渊,比之凌绍,凌渊生了一双极是明亮有灵气的眼睛,可大约是常年病弱缠身的缘故,他那憔悴病态的眉眼间总是盘旋着一股浓稠的阴鸷,定住眸光看人时那种湿漉漉的阴气,像是剧毒之蛇。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能时时刻刻顾及后宫,妾身当尽力顾全自己,也是为陛下分忧了。”
“呵。”凌渊笑了,只是笑了没几声便教连续的咳声截断,“昭仪说的好,万望神灵能够护佑昭仪,免叫皇兄分心。”
柳莺兰拿团扇掩着面,盈盈一礼毫不出错,“借王爷吉言。”
凌渊没说话,瞧了柳莺兰最后一眼便走了,柳莺兰也没停留,仿佛躲瘟疫似的往前就走,直到走远了才同芳时道:
“这晋王怎么大清早就进宫了?难道是看望龚贵妃?”
芳时道:“昭仪有所不知,晋王的母妃淑太妃尚在人世,只是成日关在自己宫中吃斋念佛也不肯出来见人,是以昭仪不曾听说。今日十五,晋王应该是进宫看望太妃的。”
“一直听说先帝的妃嫔不是殉葬了便是出宫修行了,原来宫中还有留下的太妃。”
凌绍母后早亡,先帝也并未再立继后,是以宫中并无太后。宫中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主子,皇后每日稳坐中宫,凌绍从尸山血海里得来这个皇位,她还以为那些太妃都让他清理干净了。
“只剩下这么一位太妃了,”芳时道:“晋王也未说要请太妃出宫到王府奉养,只是每月来看几回。”
柳莺兰冷笑一声,自然是不能让凌渊把太妃带出宫去的,瞧那凌渊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要是她是凌绍也绝不会让他把生母带出宫去。
只是这个凌渊……柳莺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柳莺兰的脚步一顿,一阵晕眩忽然迎面袭来,叫她忍不住扶住额头。
“昭仪。”芳时赶忙扶住柳莺兰,“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去请陈太医。”
“不用。”柳莺兰握住芳时的手腕,那一阵晕眩来得快去的也快,“大约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无妨的。”
芳时担忧地看着柳莺兰,“昭仪可不要硬撑,若有不适还是要宣太医来看看。”
柳莺兰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子元估计已经在百兽园等着我了。”
“是……”芳时不放心地松开柳莺兰,继续同她朝百兽园去。
百兽园在宫里西南角的位置,从□□皇帝开始兴建,可历来皇帝都宁愿去宫外行猎,是以这百兽园倒不是什么热俏的地方,也不豢养虎豹之类的猛兽,只是偶尔才有妃嫔来看看孔雀呀丹顶鹤什么的鸟禽。
柳莺兰到百兽园的时候,凌子元早就在树荫下等候了,看见柳莺兰过来举高了手摇了摇,唤道:“昭仪。”
柳莺兰快步走上前,笑道:“我来晚了,叫殿下久等了。”
凌子元的嗓音软软的,却又清脆,道:“我们也才刚来不久,晨起念完了书阿彩姨才带我来的,也险些让我迟了。”
柳莺兰弯下腰道:“自然是要念完书才能来玩的,殿下可是答应过我的,不能为了出来玩而荒废了课业。”
“我知道,将来要做国之栋梁嘛。”凌子元把话接的顺口,一瞬间又透出几分可爱的老成来,却在下一刻抓住了柳莺兰的手,“那咱们快走吧,下午还有课业。”
“好。”柳莺兰站起身,同何樾彩点了点头,眸光一移,看了眼抱剑沉默站在树旁的男人。
厉雷。凌绍给凌子元选的贴身护卫,平日里有何樾彩的时候他甚少跟着,今日倒是难得跟来了。是因为来的是百兽园觉得不安全的缘故吗?
柳莺兰不由轻轻捏了捏凌子元肉嘟嘟的小手,除了凌绍,这宫中被护卫的最周全的怕就是这个小殿下了,凌绍是真将这个侄儿当亲儿子养了。
“昭仪你看,乌龟在那儿。”凌子元伸手一指,迫不及待就拉着柳莺兰上去。
柳莺兰顺着他的手看去,之前前头柳树下的石板地上一只乌龟懒洋洋趴在那里,龟壳耸地老高老高,倒不似传闻里像做山坡这样夸张,却也顶的了一块太湖石了。
这乌龟原该是被养在池子里的,因为凌子元说了要来,是以被特意赶上了岸,几个太监围着看守着,免得乌龟乱跑。
“好大的乌龟。”凌子元松了柳莺兰的手凑上去,百兽园的太监忙迎上去,免得凌子元靠的太近了。
“小殿下当心,这神龟虽然吃饱了,但倒是不是人,殿下还是不要靠的太近了,免得不小心伤了殿下。”
“它咬人吗?”凌子元问。
“那奴婢倒没试过,”小太监道,“不过它可是吃肉的,还是有几分危险的,小殿下可要留心。”
凌子元点点头,仿佛是听进去了,回头看向柳莺兰,道:“他们说这只乌龟还没有名字,咱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柳莺兰笑道:“这神龟是献给陛下的,该由陛下赐名,我们怎好擅自给它起名呢。”
“可是皇叔不喜欢它,所以不会给它起名字的。”凌子元道。
“嗯?”柳莺兰不解。
凌子元背着手挺直背,不知学了谁的模样,道:“皇叔说了,千年的王八万年龟,那些人必是意图不轨才送了只活王八给他,想说他是乌龟王八蛋呢。”
柳莺兰忍俊不禁,何樾彩也忍不住笑了,这口气,可以想见凌绍说这番话时候的模样。
“皇叔还说了,”凌子元摇头晃脑背着凌绍的原话,“早晚有一天要把那些意图不轨的人都宰了扔去喂王八,所以这只王八就先养着。”
“陛下真是……”柳莺兰见凌子元这学的样,“怎可当着小殿下的面就说这样的话。”
果然是没真当爹,还真是教坏孩子,幸好凌子元平常有大儒教导规训,不然真是……
可惜凌子元的生母早逝,没了亲娘别人照顾地再细致,总归还是差了一些。
“好好的孩子,跟着陛下都学坏了,”何樾彩也是听不下去了,威胁到:“好的不学学坏的,你可当心黄师傅知道了打你手心。”
凌子元吐了吐舌头,到底不敢说了,柳莺兰道:“那殿下就给神龟起个名字吧?”
凌子元仰着下巴沉吟了会儿,“我还没想好,起名字是大事,得好好翻阅典籍才是。”
这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柳莺兰真是想笑,眼角余光一抬,瞧见那趴着不动的神龟终于伸了伸脑袋四脚落地,动了。
“小殿下快看,神龟动了。”
凌子元回过头去,到底是孩子,那劲头马上就上来了,当即也顾不上旁的,只吩咐小太监不许阻拦,让那乌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手里拽了根芦苇,像是放羊似得,自己也跟着那乌龟后边走。
柳莺兰和何樾彩就跟在他后头走,难免便搭上了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