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救驾

“陛下。”柳莺兰终究是没忍住开了口,“陛下何故动怒呢。”

柳莺兰微微俯身,掌心落在凌绍的胸口柔若无骨,“臣妾听洪公公言辞恳切,想来也是思量已久才敢于陛下提起此事,虽是不慎触怒了陛下,但陛下瞧在他好歹忠心的份儿上先消消气?”

柳莺兰小心瞧着凌绍的神色,她这一句轻声细语下来倒是并未见凌绍愈加光火,便大了几分胆子继续道:

“臣妾一介后宫妇人,单听着万寿节心中只觉得高兴,不知陛下缘何因此会不快?这一年不过一回万寿节,洪公公惦记着也是对陛下的忠心。”

柳莺兰不敢说什么万寿节普天同庆与民同乐的奉承之语,照吉庆之前所言,万寿节那一日正好是先皇后的凌辞的忌日,与凌绍来讲何来可庆?这便是凌绍一道过不去的坎。只不过既身为帝王,这世间便不该有他跨不过去的坎。

他与凌辞兄弟情深自然是好,但凌辞不在了,他走上了凌辞本该走的路就该好好走下去,凌辞二字可是中天悬剑叫他做一个明君,却不该是魔魇让他做出会追悔之事。

柳莺兰心中划过这许多念头,鬼使神差开了口,道:“昨日之事不可追,陛下终究应该往前看,想来如此故人知道了也会欣慰。”

一阵静默,凌绍直直望着她,深黑的眸光仿若能穿透她的心海,柳莺兰脑中沉钝,两个词在心中来回交错,故人?欣慰?

如冰面倏然碎裂,一股寒意从柳莺兰的尾骨爬遍全身,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故人?她怎可与凌绍谈及凌辞?凭她这小小昭仪如何配与凌绍提及凌辞?

柳莺兰瞧着凌绍幽深了的眸子,心中凉透了大半,慌忙就要跪下请罪,“臣妾失言,请陛下……”

凌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定在远处,“不许跪。”

“陛下……”柳莺兰望着凌绍,从心底来的慌乱,她开口原不过只想替吉庆转圜,到底不想失了吉庆这个在凌绍身边的助力才大了胆子说了第二句旁敲侧击,却是忽然失心疯似的说了第三句。

她是什么,在凌绍跟前左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罢了,她素来是拎清楚自己分量的,却说了这不该她说的话。

“你说的很好,朕不生气。”凌绍道,面上已看不到分毫先前的冷厉,握着柳莺兰的手腕道:“传膳吧,朕都饿了。”

……

柳莺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青俪宫的,满心里思量的都是凌绍方才的态度,前朝大臣被无视的奏折、吉庆硬着头皮险些当场拼掉了自己前程都不敢提到的心结竟叫她不知死活地说了出口,凌绍果真不会在心中与她生了芥蒂吗?她是凭什么的呢?

柳莺兰想起吉庆在长乐殿门口同她说的话,他说凌绍绝不会同她动怒,是因为她救过驾?因为她得宠,还是因为……凌绍的心中有她?

“昭仪为何魂不守舍,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芳时问她。

“后宫事宜由皇后娘娘统管,如万寿节这般大事不是该由皇后娘娘一手料理?为何二十四局合拟的章程交到了吉庆手中,叫他呈给陛下?”

柳莺兰始终不想在此事上插话,一是怕触了凌绍的逆鳞,二则便是不想为皇后代这谏圣的劳,都知道凌绍同皇后的感情,这后宫的女人除了龚贵妃当年能见过凌辞的也就皇后了,要说规劝,她说的那句话皇后说出来才是更相宜,吉庆为何只纠缠着她去凌绍跟前冒这个险?

芳时道:“都知道皇后娘娘素来以陛下的心意为先,怕是皇后娘娘不想拂逆了陛下的心意,可下头的奴婢们又拿不定主意,是以洪公公才将事情接了过来。”

柳莺兰定下身扭头看了芳时一眼,总觉得这话中有些不对劲,“这样大的事情皇后娘娘难道就由着陛下劝都不劝上两句?龚贵妃不是协理六宫吗,也不管?”

皇后素来有贤名,这便是她的贤?龚贵妃一贯爱同皇后别风头,她要是劝上两句不管有没有用前朝后宫都得谢谢她,怎么也一点动静都无?

说来万寿节这样的大事,整个后宫为何仿佛就吉庆一人豁出性命前程地上下忙活?

柳莺兰越琢磨越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蹊跷。

芳时低眸笑了笑,“终归是各有各的想头吧,昭仪不必纠结与此。”

是吗?柳莺兰也笑了笑,咽下心中的疑惑。

……

昨日傍晚一场雷雨,夏日里的暑气仿佛一夕之间窜了上来,热气蒸得人浑身提不起劲来,小厨房里送了冰镇的绿豆汤来柳莺兰瞧着都没有什么胃口。

芳时叫人将绿豆汤撤下去,道:“女子体寒,这等冰镇过的寒凉之物少食些也好。”

柳莺兰懒洋洋地倚着桌子坐着,手中团扇轻摇,“这都还没入伏呢就快要人命了,这入伏了日子可怎么过。”

芳时道:“照宫里往年的例,入伏前后圣上可携后宫妃嫔与百官往避暑山庄避暑。之前在南苑的时候奴婢便听说陛下今年也是准备去的,眼下宫里都忙着万寿节的事情是以还无人提及,等万寿节一过估计便该移驾避暑山庄了。”

“避暑山庄……”柳莺兰抬眸望向窗外的烈阳,这才从南苑回来多久,又要出宫了。

一个小太监飞快从炎炎烈日下跑过庭院在门边跪下,“禀昭仪,玉蕖宫方才来信儿了,明儿午膳后,贵妃娘娘请各宫主子往听鹂园苑看百戏。”

柳莺兰手中的团扇一滞,瞧了芳时一眼,又瞧了顺子一眼。

“听说为了万寿节贵妃娘娘特意拖安国公府费了重金寻从民间搜罗了几个有名的百戏班子,昨儿才进的宫。”顺子道。

柳莺兰指尖轻轻转着扇柄,“到底是贵妃娘娘最有心。”

凌绍松口万寿节不过三五日的光景,龚贵妃那里便寻好了百戏班子。民间的百戏班走南闯北,纵使有心去寻恐怕也要月余,龚贵妃哪儿几日功夫就找齐了几个,只怕是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就等个准信儿下来了。

“贵妃最爱显摆,怕就是炫耀来的,昭仪明儿要去吗?”芳时问柳莺兰。

“自是要去的。”柳莺兰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这宫里姐妹原就不多,若少去一两个贵妃的场子岂不冷清了,我可不能不去呢。”

芳时看了一眼柳莺兰,垂眸,“是。”

听鹂苑就在玉蕖宫不远的地方,比起畅音阁地方小了许多,只听说先帝元后曾最喜欢在听鹂苑听戏,是以是修得十分富丽,哪怕元后去后先帝封了这听鹂苑,修缮却从不曾落下。

“早听说民间百戏新奇,有些班子一开锣能引来全城百姓围观。以前在潜邸的时候京城里曾来过一个叫春生班的,也是引了大半个京城的百姓过去看,只可惜演的日子短了些,有些王公家中想请去府中都没机会。”

“这回本宫请父亲寻着他们,又花了请了各地其他几个负有盛名的班子一起排了戏来要在万寿节上为陛下祝寿,本宫便想叫大家都来看看,看看这些民间的班子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有能引万人空巷的本事。”

龚贵妃一身华衣绚丽夺目,哪怕落后了皇后半个席位却半点不输气势,手里拿了茶盏抿了一口,半分眸光不曾斜向皇后,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位。

皇后也未瞧她,只是笑道:“贵妃的心思真是周到,虽然万寿节的规制章程都有旧例可循,但本宫总在想这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总该有些花样出来,贵妃从民间寻来的百戏班倒是一个极好的点子。”

龚贵妃也笑着,眼里却到底有些冷了,手掌搭在茶碗盖子上,道:“那百戏班走南闯北的想找着他们的下落都找全了也很是不容易,还要说服他们把人都聚到京城里来一同排出戏来,这中间也是费了好些功夫,好在本宫的娘家得力,想着为了陛下的万寿节不惜重金摆平了中间的所有麻烦。”

皇后分毫不接她的茬,“国公爷的忠君爱国之心自然是不必说的。”

龚贵妃的眼中划过嘲讽,却没再继续,只吩咐道:“叫他们开始吧。”

锣鼓一响,柳莺兰绷着的肩膀才松了,团扇缓缓轻摇起来。

皇后与凌绍夫妻恩爱又主中宫,的确是尊贵无二完美无缺,却也有一个死穴。当年凌绍正妃的人选能是龚贵妃,正是因为龚贵妃身后的娘家般配的上,而皇后虽也是贵胄之后,却是个没落的,身后的娘家无权无势又无财,根本连侧妃的位置都够不上。

哪怕眼下凌绍已经登基,皇后的娘家也没个能出个能在御前得力的人,是以除了后宫这一片地界,往前朝去皇后根本毫无势力可用,这便是皇后的死穴。

平日里还则罢了,这一到用钱用人的当口便尤其显出了皇后的劣势,只是皇后到底还是皇后能沉住气,由得贵妃兀自张狂显摆,拿住个尊卑君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轻描淡写就将贵妃压得死死的。

柳莺兰抿了一口花蜜茶,耳边是台上靡靡丝竹弦乐,心里想着的是长乐殿的那个人。

哪怕传言里凌绍与皇后多情深意重伉俪情深,可他还是娶了娘家位高权重的龚贵妃,娶了家财万贯的皇商之女文妃,宠幸了楼婕妤,江美人,留下了永春宫里各处进献的美人,还有才刚爬上宠妃位置的她……

是以男人终归是男人,今日宠爱着她,明日又能同旁人恩爱有加,她生了疯魔痴想才会以为他对她有哪里特别。

“这伶人的琵琶本宫听着仿佛哪里差了些,一直听闻鸾昭仪的琵琶弹得极好,可惜本宫从来没有听过,不如今日趁此机会鸾昭仪也上台去露上一手,叫大家听听能留住陛下的琵琶绝技到底是什么样的?”

龚贵妃的嗓音落进耳中,柳莺兰散了神的眸光倏地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