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节。
昌明湖不能算大,但围在皇家别院里也算得上烟波浩渺。南苑有临潮阁,登临可观昌明湖全景,凌绍与宗亲便在阁上凭栏看那龙舟竞渡。
湖风猎猎,带着一股微润的湿气,远远可见宽广的湖面上龙舟气势磅礴,柳莺兰微微侧头穿过人群望向凌绍,明明前夜还在耳鬓厮磨的人,原来离她这样远。她总以为已经到了帝王的身侧,可其实不过只是走了一步。
柳莺兰眸光微移落在皇后的身上,皇后的身后落后一个肩膀的是龚贵妃。
昭仪,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昭仪。
“昭仪昭仪。”
柳莺兰的袖子忽然被扯了扯,凌子元攥着她的袖子从后头钻上来抬头望着她。虽然只不过来了青俪宫没两回,柳莺兰却与他甚是投缘。
“怎么了?”柳莺兰轻声问他,抬眼四顾,没看见何樾彩,这小殿下身后只有一个侍卫厉雷默声跟着。
凌子元拉着她的袖子让她蹲下身来,低声道:“皇叔说了,要带我们出去玩你知道吗?”
柳莺兰一愣,摇了摇头,“还陛下未曾对我说过。”
凌子元认真道:“今日端阳节忙碌,皇叔怕是还没来得及说,但吉庆已经去准备了,我昨日在紫宸院午憩,亲耳听皇叔吩咐的,他说是要补偿你。”
柳莺兰眸底微动,却也听出了些不对的地方,眉梢微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昨日午歇的时候‘听’说的?”
凌子元愣了愣,接着面色一赧,小手扯着柳莺兰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皇叔不肯带我,昭仪帮我说说好不好?子元不想待在行宫,子元也想出去玩。”
凌子元素来装得老成,可到底也是个孩子,这些时日熟悉了便也在柳莺兰面前露出了孩子气,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柳莺兰,柳莺兰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小脸蛋,“你怎么知道我说了陛下就会听,万一不管用呢?”
凌子元使劲又揪了揪柳莺兰的袖子,嘟着小嘴撒娇道:“你去说嘛,你帮我说说嘛,只要你说情,皇叔会答应的。”
“好好好。”柳莺兰不忍心违拗他,趁机又在他那肥嘟嘟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另一边喝彩声四起,龙舟竞渡已然分出了胜负,凌绍与嫔妃宗亲们要入席了,凌绍下意识往后瞧了一眼,没瞧见凌子元。
凌绍眉心微蹙,唤道:“子元呢?厉雷!”
凌子元听得清晰,却也没厉雷应的快,一声恭恭敬敬的“陛下”将所有人的眸光引了过去,也引到了柳莺兰身上。
凌子元松开柳莺兰的袖子规矩行礼,“皇叔。”
龚贵妃笑着同凌子元招了招手,“小殿下什么时候跑那儿去了,快过来。”
凌子元看了她一眼,却没搭理,倒是一把又拉住了柳莺兰的手,道:“皇叔,我与柳昭仪好些时日不见,很是想念她给我讲的故事,今日家宴,就让我和柳昭仪在一起用膳可好?”
凌绍瞧了一眼柳莺兰,微微沉下的眉宇间却并未有赞同之意,柳莺兰看得明白,心底微微发凉,宗亲俱在,终究是她还上不得台面吗?
正是要自己开口推辞,凌渊却开了口,笑道:“除了承平郡主与陛下,子元倒是甚是喜欢柳昭仪,皇后娘娘都及不上。”
柳莺兰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这凌渊不愧是龚贵妃的表哥,这样嘴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讨厌,不说凌绍素来重凌子元,就说凌子元东宫遗孤的身份,这一众宗亲耳目之下,岂非在说皇后这亲婶娘做得还不如妾室?既损了皇后声誉,也抹杀了凌绍的看重。
皇后面色未改,平和笑道:“平日里后宫琐事繁多,本宫到底疏忽了,还是柳昭仪有孩子缘些,能同孩子玩到一处。”
凌绍负着手面色冷漠,嘴却嘲的毫不留情,“子元原本养在外面的时间就更久一些,不说皇后那儿去得少,怕是你这六皇叔打眼见着他都未必认得出来。”
“陛下说的是,”凌渊笑了,喉间泛上几声轻咳,“孩子都长得快,一天一个样,陛下将子元藏得紧,臣弟打眼一瞧的确是认不出来了。”
凌绍再没理他,同凌子元招了招手,“都依你,去坐吧。”
“谢皇叔。”凌子元拱手谢了恩,犹豫了一下又抓住了柳莺兰的手,回头轻声道:“走吧。”
柳莺兰浅浅笑了笑,心中又有了些暖意,牵着凌子元的小手就要走,回眸间一个内侍的脸落进余光,心中倏然一恍。
他……
柳莺兰不由抬眸望去,那个内侍她并不识得,应该是今日临潮阁伺候的小太监,可不知为何看着他那木然又不起眼的脸,柳莺兰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惊惶。
“走呀。”
凌绍和皇后已经往前走了,阁中大批宗亲都准备落座,凌子元拉着柳莺兰往前动了几步,柳莺兰却只瞧着那太监,看着他低着眼一步一步从外侧靠近凌绍,双手拢进袖中。
他是要……
柳莺兰猛地松开了凌子元的手往凌绍飞奔而去。
“有刺客!”
电光火石不过一瞬间,那内侍抽出袖中匕首腾跃而起刺向凌绍,却不如柳莺兰更快抱住凌绍挡在他身前,凌绍揽住柳莺兰的腰身飞快一侧,匕首从柳莺兰的后心堪堪划过刺偏了去。
“啊!”惊呼声四起,巨大的变故让大部分人都失措惊呼,凌渊脸上血色褪得煞白,眸光却阴森冰冷,厉雷一把抓住凌子元的肩膀护到了身后。
“找死!”凌绍探出手捏住那内侍手腕往后狠狠一折生生折断了他那手骨,雄劲的掌力将那染血的匕首反推进了内侍的胸膛。
“有刺客,护驾护驾!”临潮阁上的侍卫拔刀飞快以凌绍为中央围城了一个圈,外头的侍卫源源不断似的从楼下奔上楼台,刹那间刀光如雪映在宗亲与妃嫔之间。
“兰儿!”凌绍抱住柳莺兰,捂住她的伤口,匕首刺中了柳莺兰的手臂,血瞬间染透了柳莺兰半只袖子。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无不被唬了一跳,一颗心高高拔起又落下,是有惊无险也是劫后余生。吉庆又惊又怕却到底镇定,眼见柳莺兰流了血,扬声喊道:“柳昭仪受伤了,宣太医,快宣太医!”
“陛下!”
皇后离得凌绍最近,刺客的血都崩到她衣衫上了,惨白了脸色去扶凌绍的手臂却只瞧见凌绍望着柳莺兰自责又心疼的眼神。
她听见凌绍低低同柳莺兰,道:“傻瓜,你为何要挡上来?”
柳莺兰也望着凌绍,望着他眼中的怜惜与心疼,那种汹涌又绵长情意,仿佛能够致命,刹那将那沉重的心防击得粉碎。那一刻柳莺兰的心底仿佛也有热涌澎湃激涌,那种甜蜜又酸涩的味道山呼海啸冲上心头。
是在乎的吧?这颗帝王心她终究是占了一席之地了是吗?
皇后收回了手握成了拳,转眼扫过扶着宫女吓坏了的龚贵妃和木然呆立的文妃,拾起皇后的威仪,道:“来人,将刺客拖下去,竟然有人在南苑行刺陛下,简直胆大包天!宣刑部大理寺的人过来,一定要彻查此案!”
“陛下,”皇后不得不回头对着凌绍,谕旨还是要凌绍亲口下,却看见柳莺兰臂上的血簌簌流到地上,凌绍用力替她摁着伤口都无济于事,隐隐有些反常。
龚贵妃终于回过神来要往凌绍身边扑,却也让柳莺兰的血惊了一惊,用帕子捂住了唇,“怎么这么多血……”
柳莺兰的神智已经模糊,身体里的温度以可以感觉到的速度在流失。明明只是伤到了手臂,却仿佛被捅进了胸膛刹那动弹不得。她说不出话来,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惊吓,瞧不见凌绍那复杂交错的眸光,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乱。
她是不是要死了?她竟为凌绍挡了一刀。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预感?她为什么……会为他挡?
柳莺兰唇角动了一下,她听见凌绍和她在说话,但她听不清,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挡刀其实并非出自本愿,却仿佛入梦境被推着不由自主扑了上去,就像她越来越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凌绍,想要贪心的得到更多。
当年楼里教习妈妈说的那些话,她好像都忘了。她明明只是想要得到后宫的一席之地而已,何时已经可以为他不顾生死了?
“这么多血,怕是伤到了大血管,可也不至于……”吉庆看着这伤势蹊跷,明明只是伤到了手臂,纵使伤口再深也不至于,“难道是那匕首上涂了什么东西?”
凌绍的眸光一颤,紧紧捂着柳莺兰伤口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心绪,血早已染湿了他的手掌,一如当年……
“等不及太医来了……”凌绍动了,伸手从龙袍衬里中撕下布条在伤口之上缠紧。
皇后的眸底狠狠一缩,“陛下!”龙袍怎可轻易损毁?
“朕带你去。”凌绍打横抱起柳莺兰大步而去,留下背后临潮阁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凌渊阴骘的眸光落在凌绍离去的背影上,转过眸扫了眼至始至终被宫女护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文妃,又挪开去。皇后的眉心轻轻皱了皱,敛住心神镇定面向嫔妃宗亲们,默然揽下剩下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