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宫人太监慌忙给柳莺兰行礼,噗通通跪了一地,柳莺兰站在岸边同那小娃娃对视,满脸的我就是真理你要信我。
小娃娃捏着手里的鲜鱼,看看鹤又看看柳莺兰,把鱼抛进了水里,踩着池水里冒尖的石尖两步就跃上了岸,瞧着胖乎乎的身子,身手倒是敏捷得很。
小娃娃走到柳莺兰跟前,仰头问:“你是谁?为什么鹤鹤送给了你?”
柳莺兰也看着她,她不曾听过后宫有人生育过,所以这是哪里来的孩子?他这般随意进出无人敢拦,莫非是哪个宗室子?
“那你又是谁?为何来我宫里也不让人通禀一声?”柳莺兰问。
“我是凌子元。”小娃娃一字一句答地认真,锲而不舍地又问:“你是谁?是皇叔的新妃子吗?”
“我是柳昭仪。”柳莺兰俯下身来,“你是谁家的小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的父王是谁?”
“昭仪……”
芳时自是知道孩子的身份,拉住了柳莺兰的手臂想要开口,可那小娃娃已经解下了腰间的玉牌亮给柳莺兰看,“我父王叫凌辞,这是他给我的。”
凌辞。柳莺兰看着那玉牌上的字,那方方正正的字笔锋温润,却有什么刹那在脑中炸开,心魂都跟着颤动。
【凌辞是你兄长,你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可凭什么牵累无辜之人?】
【你忘了凌辞了吗?凌绍你不能输,你只有杀了我!】
是她曾说过这样的话吗?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她为什么都想不起来?
柳莺兰踉跄一步,脑中仿佛有人在嘶喊,耳中嗡鸣一声,再听不到外头的声音。
【你杀我了,杀了我啊!凌绍!凌绍!】
……
风止云停,天旋地转终于在眼前定格,柳莺兰仰面看着蓝天,耳边的喧嚣模糊地像是在前世,凌辞,凌绍,凌……渊。
“昭仪,昭仪!快宣太医,快宣太医。”
……
傍晚的风微凉,窗台上开得正艳的海棠让斜阳倾覆,暮色迟迟。
柳莺兰醒来时一眼就望见了凌绍,他负手立在窗台前,那高大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了狭长的影子,沉默又沉重。柳莺兰望了他一会儿,默默坐起了身。
“醒了?”凌绍转身过来,在柳莺兰的床沿上坐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莺兰摇了摇头,凌绍吩咐了人去将汤药拿上来。
“知道为什么昏倒吗?”凌绍低眸,嗓音里几分深沉。
“臣妾……”柳莺兰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脑子忽然空白一片,就像被抹平的碑文壁画,只余下一片茫然。
她为什么昏倒?她……昏倒了?
凌绍也看着她,看到了她茫然眼底那不知所措的彷徨,转身接过芳时端来了热汤药,“听说你这几日弹断了几根琵琶弦?夜里睡不好,吃得也比平常少。”
凌绍拿勺子喂药到柳莺兰唇边,眼中笑意却促狭得很,“这是……上火了?”
柳莺兰闻言,便想起了他十日不进青俪宫的门,那日在长乐殿装死装活的时候倒是说得好听,要她陪在身边,仿佛离了她就不行。可转头人好了却不见踪影,敢情是消遣她呢?
柳莺兰扭开头,道:“臣妾病中难免怠慢了圣驾,这都该是用膳的时辰了,陛下还是往别处歇息去吧。”
“闹上别扭了?”凌绍追着她的脑袋凑上去,道:“朕不是来了吗?原本朕就是打算今夜过来的,这不是之前太久没进后宫,总归是要雨露均沾才能交代得过去,朕也是没办法不是。”
柳莺兰没吭声,话却是听进去了。她是不忿,是拈了酸想使性子,人恃宠之后都会生骄,使她暂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可雨露均沾四个字却是当头一喝,他终究是帝王。
凌绍哄着她,耐心举着勺子,道:“你把药吃了,朕这几日都陪着你。”
柳莺兰终于回眸看他,那一眼嗔怪里又透着撒娇,媚得勾人心头痒痒,低头就着凌绍的手将药喝进嘴里。
“好苦。”柳莺兰的眉心皱成了一团,躲开头几分率性可爱,道:“臣妾不吃了。”
“听话,”凌绍继续哄着,“只要你吃完,朕什么都依你。”
“真的?”柳莺兰眼眸一亮,“那臣妾想让陛下这三日都留在臣妾这里,陛下也答应?”
“都依你。”凌绍应得爽快,柳莺兰这才端了药碗自己喝下,苦得脸都皱在了一起,搁下药碗就往凌绍的怀里钻,“陛下……”
凌绍抱住她,顺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道:“这就不苦了。”
柳莺兰搂紧了他继续撒痴,嗓音里万般娇嗔,可那躲开了他的眸光眸底柔情半分不剩。
……
三日后,天晴。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薛妃出事后丽坤宫的请安也停了,如今凌绍又进了后宫,皇后这里自然也开始照常请安。
“都起来吧。”皇后端坐上首,妆容发髻一丝不苟,看着妃嫔们都坐下,道:“前些时日宫中出了事闹得大家都不安生,但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后宫嫔妃最重要的还是和睦。”
“皇后娘娘说的是,”楼婕妤应承得最快,投毒案这样大的风雨,硬是一点没沾她的边, “只是没想到江氏瞧着弱不禁风的,竟然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情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龚贵妃垂眸凉凉笑了一声,“人不可貌相的可不止江氏一个,还多着呢。”
玉尘栽赃玉蕖宫被抓,原是贵妃洗清嫌疑最好的证据,可她最后却成了心存嫉恨收受贿赂陷害主子的叛徒。人说谁得益谁就是主谋,即便玉尘至死都没吐什么出来,可龚贵妃身上这盆脏水是洗不干净了。
柳莺兰低头抿了口茶水没说话,自有人与贵妃过不去。
“人心险恶,”文妃道,“有时候眼睛看到的真相未必就是真相。”
“你这是什么意思?”龚贵妃的手重重搭在了桌角,眼中的煞气慑人三分,道:“陛下御笔朱批结的案,你难道是有异议?”
文妃波澜不惊,可说来的话总是字字诛心,“妾身可不敢,妾身只是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因果报应不爽,世事总是有轮回的。”
柳莺兰的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她仍旧是那清冷模样,倔强的眉眼仿佛越发孤高。
薛妃的案子没沾着楼婕妤,也同样没沾着文妃,事发后凌绍封了采薇宫,文妃就一直跪在雨花阁为薛妃祈福,任凭外头什么样的阵仗都没能惊动她出来一步,薛妃过身后听说她也大病一场,可还是去了钦安殿的法事。
龚贵妃脸色冰冷难看,却难得没有发作起来,道:“好一个因果报应,本宫倒是要看看这报应最后到底应在谁的头上。”
“行了!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本宫才说过,后宫最重要的是和睦,若真有因果报应也是老天去操心,不必你们来针锋相对。”
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看,协同靳怀查案的还有她,若真凶不是真凶,岂非是她无能?
“皇后娘娘说得有理,”龚贵妃懒懒靠上椅背,“天道自有公理,咱们就等着瞧吧。”
文妃没再说话,可孤高倔强的脸色愈发清冷,明明还坐在嫔妃中间却仿佛自划开了一块地来与谁都不相容。
皇后抿了口茶水,脸色稍霁,道:“马上就是端午了,圣驾将幸南苑观龙舟赛事,还有各宫妃嫔也要随行,这些都不是小事,宫中各司已经都忙碌起来,本宫也不得闲,你们也回宫好好准备准备随驾出行之事。本宫也将这丑话说在了前面,谁都不得无故再生事端,否则绝不轻饶。”
“是。”
柳莺兰同众嫔妃一道起身行礼,“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眸光沉沉地看着众妃行礼,是国母的端庄与威严,看着这一个个貌似乖顺的妃嫔曲下膝盖,眼底是瞧不清的晦暗,道:“本宫这里也没事了,都退下吧。”
……
丽坤宫外的太阳好得很,树上的叶子绿得生机勃勃。柳莺兰抬手抚过路边搭垂下的枝叶,惬意又悠闲。
芳时跟着柳莺兰,随口说起道:“端阳节南苑昌明湖赛龙舟是每年的大事,虽然不过几日的光景却比宫中少了许多拘束,是散心的好机会。”
柳莺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被关久了的雀儿未必就想要什么自由,散步散心的她倒是没什么兴致。。
“不过端阳之后马上就是万寿节,不知今年的万寿节要如何操办。”
“万寿节?”柳莺兰扭头,“如何不曾听人提起?”沉吟了半晌,道:“陛下刚登基,想必是要大办的吧?”
“陛下未登基前从不在意自己的生辰,特别是故太子去后更是不曾庆过。昨日吉庆提起,这两日朝臣请万寿节的折子已经上来了,但陛下一概搁下了,怕仍旧是没有那个意思。”
柳莺兰不懂吉庆的意思,“若陛下不想办便不办,自有的是理由,难不成这还有强迫的?”
“万寿节不仅是节,也是典仪,是历代传下来的规矩,自古唯帝王可享。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哪怕不是隆重大办,也必须要办,让天下共庆百官朝贺的才是天下共主。”
芳时的话里几分深意,柳莺兰不禁想起了凌绍的帝位,故太子之后先帝并未再立太子,凌绍这帝位也是他摆平了一个个手足兄弟之后抢来的,连那遗诏听说都是他逼宫先帝才拿到的。
可不管是怎么登上的帝位,总归都是要一个机会让天下人都抬头看清楚龙椅上坐得到底是谁。
“洪公公真是太瞧得起我了。”柳莺兰浅笑着却并未达到眼底,“我一个昭仪何德何能,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这是还得去劳烦皇后娘娘操心才是。”
她不过一个新出头的妃嫔,每一脚都如履薄冰,让她去挨凌绍的底线,真当她无所不能不成?
风吹拂过树梢,吹得树枝树叶哗哗而动,柳莺兰心中有思量,芳时也未敢再多言,路边树丛中几声枝叶簌簌,突然滚出一小人来在柳莺兰跟前爬来站稳,慌乱里抬头望见是她,背起手老气横秋道:
“你是那天昏倒的昭仪?你的身子大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16】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朕早晚有一天得翻车。
【渣作者又回来恢复更新啦,我说过,坑那是坚决不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