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荷花酥

靳怀进来得很快,行了礼起身抬头时见着凌绍身边有人,愣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凌绍端茶抿了一口,道:“说说吧,查的怎么样了。”

靳怀拱手答话,却是没抬眼,道:“回陛下话,依臣来看,此案甚是复杂,怕是要费十分的功夫。”

“嗯?”凌绍示意他说下去。

“臣昨夜连夜排查采薇宫宫人,审讯之下有宫女回忆,说是曾看见有外人在采薇宫后门处鬼鬼祟祟,只是夜色太暗不曾看清是谁。且不说这是不是下毒之人,只这一条便是大海捞针。既然敢下毒谋害后妃,想也不是寻常之人,待我们各处排查核实下来怕也为时已晚。”

“臣与皇后娘娘问过江美人,那百花露拿去薛妃殿中前先拿去小厨房热过一遍,按宫女说的,她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辰之后看见的神秘人,也就是说手脚或许就是在那时做下的。”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宫女在撒谎,根本没有外面的人进来下毒,下毒的就是江美人,可后宫都知道江美人与薛妃向来姐妹情谊甚好,没有理由赔了自己也要毒害薛妃,那么便是那宫女下的毒,可是她想害谁呢?”

“微臣问过,那百花露是江美人私藏之物,每夜就寝前都要饮上一杯,前一夜她才喝过却无事,也就是说毒就是昨日下的。若是下毒之人不曾料到江美人会拿百花露去薛妃殿中,那么他的目标就是江美人,可若是她在知道江美人要拿百花露去薛妃殿中之后才下,她便是冲着薛妃和柳昭仪去的,这先后时间甚为重要,可我们猜不准,根本不知他到底想害谁。”

“所以说此案甚是复杂,动机目标不明就找不到调查的方向。不光如此,以上臣所说的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靳怀顿了顿,终于抬眼扫了眼凌绍身边的柳莺兰,道:“臣也问过昨日殿中情形,三杯百花露是一起端上来的,薛妃喝了,可柳昭仪与江美人都没喝,微臣斗胆问一句,听说那百花露极为难得,为何昭仪不喝?”

柳莺兰的喉间一梗,刹那有些语塞,为何不喝?除了多说了那两句调侃之外,那时她心中还盘旋着故太子的事心思根本没放在那百花露上。

凌绍冷了脸斥他,道:“你这是什么屁话,一个还不够,非得都出事?”

柳莺兰覆上凌绍的手臂,低眸道:“臣妾与江美人多说了两句是以未曾来得及马上喝下。薛妃姐姐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最是喜欢些吃喝的东西,那百花露端上来便立即饮下了。”柳莺兰哽咽掩唇,几分凄怆,道:“那毒见血封喉,倘若是臣妾先饮下,薛妃姐姐便不会……”

“你胡说什么!”凌绍猛地坐直了身子,拿了帕子给柳莺兰,瞪着眼睛凶巴巴道:“不许哭。”

柳莺兰接了帕子抹了抹眼角,美人梨花带雨轻声啜泣,娇怜地叫人心中揪起。凌绍拎了桌上的镇纸就朝靳怀砸过去,“让你废话一箩筐!”

靳怀双手一搂,就把镇纸搂怀里了,无奈道:“案子没定之前谁都有嫌疑,臣也是职责所在,龚贵妃都能想到的事情臣自然也能想到,陛下您把昭仪藏在长乐殿里,外头的人知道了只会说陛下您护短。”

“我……”凌绍的脸一沉就想砸东西,伸手在摸了一圈不是笔墨就是折子。靳怀明明瞧见,倒是一点不怵,继续道:“臣也是实话实说,按道理昭仪现在怎么着也得待在青俪宫,方便臣与皇后娘娘询问案情,您这么着把人带走谁都没能问上一句,反而不利流言。”听得凌绍的脸越来越黑,最后一把薅了那热茶盏。

“陛下。”柳莺兰轻轻按住了凌绍的手背,“靳少卿也是就事论事,何况他也说的一点不错,陛下方才不也同意了臣妾回青俪宫去吗?”

凌绍抬头看着柳莺兰,墨黑的眸底隐隐藏着担忧,柳莺兰淡然浅笑,凌绍看着半晌倏地扭开头,从茶盖子上拿开了手。

凌绍靠回椅背,满脸勉强的大方,“要问可以,除非朕在场。你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就问吧。”

靳怀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凌绍眼睛一瞪,又想砸茶盏了。

“那就滚!”

靳怀退了,柳莺兰跟着也退了,芳时就在殿外候着,看着柳莺兰的眼中满是担忧。

“靳少卿怎么说?可有关系到昭仪?”

柳莺兰的面目冷然,道:“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可影子歪了也不行。我昨夜吩咐的你可都做到了?”

芳时道:“青俪宫前后门都关了,直到案子结之前进出都要严查,无事不得进出。”

“做得好。”

这中毒案最后能不能查出真凶来眼下对她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能不能先从这案子里择出来,否则贵妃会怀疑,靳怀会怀疑,所有人都能怀疑,这案子最毒之处就在于不管在场的人中没中毒,没有一个能逃脱得了干系。

柳莺兰抬头看天,还是阳光明媚的样子,可是春日里应该多雨,这天晴了许久了,该下雨了。

……

连日晴好天,柳莺兰关了青俪宫门不出,自己将自己软禁了,偌大宫中静悄悄的,只有庭中养的鹤戏水时偶尔叫上两声。

柳莺兰坐在廊下围栏上远远瞧着两只鹤戏耍,手上抱了柄琵琶调着弦,芳时在旁轻轻打扇,道:“听吉庆说陛下昨日想来,可是让政务给耽搁了,照陛下的性子今夜定然还是来咱们这儿,昭仪要不要准备?”

“叫小厨房照样上就是了,不必多准备。”

柳莺兰的指尖轮转挑抹拨过弦上,一串清音似珠落玉盘,芳时看着那琵琶,道:“昭仪的紫檀螺钿琵琶还在采薇宫,昭仪伴驾的时候还要用,不如同陛下说说,把那琵琶拿回来吧。”

“采薇宫的东西都是证物,靳少卿一早便叫人封起来了,眼下去要才是点眼。”柳莺兰的将弦拧得又紧了一些,“再者咱们留在采薇宫的东西也不止那柄琵琶。”

薛妃的案子已经连查了几日,皇后都将后宫翻了一翻却半点没有线索。靳怀和皇后都是不喜轻易动刑的,可昨日里也已开始对涉事的宫人用刑,除了采薇宫上下服侍的一个都逃不掉,其他有在事发当夜说不清动向形迹可疑的也要打。

事态越发严峻,青俪宫就靠凌绍镇着才没人来打扰,却也不知能被他保到几时。

“昭仪。”顺子从外头一溜烟小跑到柳莺兰跟前,低声道:“采薇宫的人吐了,就是自称那夜看到有外人鬼鬼祟祟的那个宫女,说那神秘人的身形看着像是龚贵妃身边的瘦月,靳少卿和皇后已经去禀报陛下了。”

琵琶声似骤雨落下,细密利落千回百转,柳莺兰的指尖按在那弦上,白得仿佛能在阳光下发亮。弦音终是正了,比不上凌绍赐的那柄紫檀螺钿琵琶,却也是极好。

“把青俪宫的门锁上吧,谁来都不让进,特别是陛下。若是来了就说我病了,让他去别处。”

结香正捧着茶点过来,闻言问道:“这是为何?小厨房的安神汤都已经做上了。”

柳莺兰的指尖怜惜地抹过琵琶弦,笑道:“那汤好了就给你喝了吧。”

弦音再次响起,却是似潺潺流水温柔而淌,柳莺兰抱着琵琶望着那高耸宫墙不再说话,芳时知道,顺子也知道,她今夜不能见凌绍,凌绍若是顾念她便也不该来。她是乍然得宠圣眷正浓嫔妃,却也是出身卑微毫无根基的浮萍。

龚贵妃能这样跋扈,除了传闻里凌绍对她的愧疚所以分来的宠爱和纵容,还有她那连皇后都及不上的尊贵出身。安国公府百年世家门阀,还有龚太师三朝元老天子帝师的身份。这样的出身注定龚贵妃在宫中绝不会轻易出事。

案发后凌绍一直有意暗中袒护包庇她,竖了风向让人不敢轻易打她的主意,可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眼下龚贵妃出了事,若凌绍依旧这样袒护只会让她变成第一个活靶子。

“去吧。”芳时从结香手中接了茶点,“管好宫中各处,不要出了纰漏。”

夜来得很快,玉蕖宫下午便由凌绍亲自下旨关了宫门,事情没直接波及到龚贵妃身上,只是将瘦月带走了,这种根本没有实据的事情龚贵妃自然是不肯的,可偏生那夜不是瘦月当值服侍,平日里又仗着贵妃宠爱得了一人一间屋子,这样一来根本拿不出不在场证据。

人是贵妃的人,这样一来贵妃就有了嫌疑,正巧她那日花宴上还与柳莺兰和薛妃都起了争执,连着动机都有了。靳怀那一番质询,贵妃纵使想胡搅蛮缠也是问傻了眼,还只带走瘦月一人也是凌绍给了脸了。

夜愈发深沉,更鼓打过三更,整个宫阙沉浸进黑夜的迷雾里,白日里巍峨的高阁楼台在晦暗月色下仿佛鬼影重重,青俪宫的大门蓦地被喧哗声敲开。

芳时披衣掌灯进来,道:“昭仪,玉蕖宫说抓着咱们栽赃陷害的证据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 11

朕也在局中。朕是男主,但朕也一样看不清前方的路。

[本周,随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