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照水台吵得热闹,凌绍骤至倒是谁都没有发觉,龚贵妃变了脸色,嫔妃慌忙行礼,皇后也站起了身,却是不慌不忙仪态优雅。
凌绍的面上拢着寒霜,逼得龚贵妃不敢抬眼,眸光扫过处皇后也垂下了眼。凌绍站到柳莺兰的身前,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拢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可终究没有动。
“站起来。”他沉声道。
柳莺兰缓缓站起身,垂首低低道:“谢陛下。”
凌绍瞧着她,只有很短的一瞬,可眸光在她的身上飞快细细逡巡而过,又柔又用力,像是用一双手检查着她是否无恙,然后转过身陡然笑开,浑身绷着的寒气仿佛刹那就散了。
“今日这照水台热闹得很呀。”凌绍两步到那死猫前,道:“有人,有花,还有只死猫,都玩什么新花样呢?”
凌绍的尾音微挑,那一张脸笑开的时候便是少年般的朗日清风,但她们都知道,这单纯无害的表象下藏着的其实是一触即发的阴晴无常。龚贵妃低着的眸光微闪,知晓该先发制人,伸手便抓住了凌绍的袖子,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爱妃这么厉害,还要朕来做主呢?”凌绍两下抖开袖子,戏谑道:“朕瞧你都能做朕的主了,爱妃真是太过谦了,还真是龚太师教得好,教得好。”
“陛下,臣妾不是有意失言的……”龚贵妃也知道后头的话让凌绍听去了,却也不慌,当即便泪如雨下哭得我见犹怜,道:“是雪团,雪团让人害死了……臣妾进府时就养着它,从潜邸到宫里每日都是它陪着臣妾,臣妾把它从小养到大不曾想有一日它竟会死得这样惨,这是在往臣妾的心上捅刀子啊……”
“所以你打算给这只畜生哭丧?”
凌绍冷不丁反问她一句,可见龚贵妃那连串的泪珠子一颗都没落进他的眼里。说的龚贵妃刹那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登时顿了顿,却也反应极快,道:“陛下,雪团是在青俪宫被发现的,一定是柳昭仪记恨臣妾所以拿雪团报复臣妾,她心思歹毒,她其心可诛啊陛下。”
凌绍没说话,瞧往了远处的眸光里也不知有没有听进龚贵妃的话,微微扬起的下颌线在阳光下泛着一种透明的弧度,让人捉摸不清。
“贵妃说的话倒也重了,”皇后说了句公道话,“这原也是尚未查证的事情,不能就怪在柳昭仪身上。”
“皇后娘娘说是……”薛妃嗫喏着给皇后帮腔,一面偷偷看凌绍的反应,就见他回过头来,猛地垂下眼睛当做自己不存在。
“尚未查证那就查,”凌绍转头看向皇后,“这事便劳烦皇后了。”
“陛下客气了,”皇后淡淡笑了笑,“这也是臣妾的职责所在。”
“陛下,”龚贵妃哪里肯轻易放过,道:“这是臣妾自己养的猫,臣妾也要一起查。”
“好啊,”凌绍应地干干脆脆,明明是在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同她道:“要不朕让大理寺少卿靳怀也一块儿来查,人多查起来热闹啊。”
“陛……”龚贵妃的眸光一缩,凌绍这样的笑脸又提起了靳怀,便是一种警告。
“爱妃既然这么喜欢这猫,”凌绍的脚尖踢了踢那木盘子,“那就把它埋你广怡殿的门口吧,亲近。”
龚贵妃的喉咙一梗,凌绍已经转身走了,
凌绍走了,龚贵妃输了一仗自然也无颜再留,闹剧潦草收场皇后倒是淡定自若,一切如常将花宴继续办了下去,却也少不得提早散了去查死猫的案子。
柳莺兰身有嫌疑,在青俪宫安静待了半日,傍晚的时候皇后那里就出了结果,说是雀鸟司给青俪宫的两只鹤送鱼饵料的时候经过玉蕖宫外,猫自己循着味跟到了青俪宫,结果跟鹤抢食的时候被啄伤,才因伤重死在了青俪宫外。
甭管是不是真相,可起码听起来是那么回事。
夜幕落下,柳莺兰抱着紫檀螺钿琵琶到了采薇宫,她连日侍驾,今日倒是真空闲下来了。
“这琵琶我便放姐姐这儿了,姐姐慢慢看,我过几日再来取。”
薛妃看着那琵琶,心中却是顾虑,“这怎么行,这可是陛下的赏赐,万一明日……”
“陛下已经连着听我弹了好几日了,早就腻味了,姐姐放心,陛下想不起来的。”
今日十五,凌绍晚膳的时候就去了皇后宫里,不知是气愤还是嫉妒,柳莺兰偏就今夜赶着将琵琶送到了采薇宫。
薛妃接了琵琶,指尖小心拂过琵琶后的两行字,终究是抵不过心中的喜爱,道:“至多明日傍晚,我一定给妹妹送回去。”
薛妃收了琵琶,便让人送了点心上来,“今日花宴那么一闹,你也与我一样食不知味吧,贵妃心性如此,往后你还是要多谨慎些,少与她起冲突。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和睦些为好。”
柳莺兰笑了笑,“我倒是想,也要贵妃愿意。”
“多小心一分总是没错。”薛妃将一盘糕点推到柳莺兰跟前,“这是凝露晶糕,往年花宴上都是有的,只是今年结束地匆忙没来得及上,皇后娘娘知道我喜欢,特意留了一份给我,你试试。”
柳莺兰尝了一口,吃多了薛妃的手艺,这糕点味道并无甚出奇,却胜在晶莹剔透,“皇后娘娘与姐姐倒是相似,都喜欢以花为食,上辈子莫不都是饮露食花的仙女?”
薛妃闻言笑了,道:“真正喜欢以花入馔,以露烹茶的是先太子妃姐姐,我这些微末手艺也是从先太子妃那儿东施效颦来的。”
柳莺兰的眸光一动,道:“先太子妃?”
“故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故太子最喜欢的就是太子妃用花做的菜肴,我家中与东宫也有些渊源,看着好吃又好看,是以跟着学了一些。”薛妃未说太多,笑道:“你也知道陛下与故太子兄弟情深,可没少吃太子妃做的饭。”
大约是对宫中往事知之甚少的缘故,柳莺兰心中总有一个念头想打听故太子的事,可宫中的人提起故太子之事总是讳莫如深,让她总不敢轻易多问。
凝碧从外头进来,禀道:“娘娘,江美人来了。”
“这时候过来,难道是循着点心的香味过来的?快请她进来。”
江美人过来,柳莺兰想问的话也咽到了肚子里,低头抿了口茶水,凝碧便领着江美人进来了。
“知道柳昭仪过来姐姐定然拿了皇后娘娘的凝露晶糕招待,妹妹我特意拿了百花露过来。”
江美人一身打扮素淡,在这夜色烛光下比白日更添了几分病弱。
薛妃闻言几分惊疑,调侃道:“这百花露你平日里不是最宝贝了,只每日临睡前才饮一小杯,今日怎么肯整壶拿出来了?”
又同柳莺兰解释道:“你可不知,这百花露是江美人的独门绝活,取的百花九蒸九晒而来,不仅味道清淡可口,还能安神静气美容养颜,但最好的妙处还是佐着糕点吃,花香引花香才是绝妙无穷的味道。就这好东西,我平日里可是难得才能从她那里弄到一小杯。”
柳莺兰道:“竟是这样的好东西,想来我今日也是托姐姐的福才能从江美人处分到一杯了。”
“快满上,我要好好喝一杯。”
薛妃迫不及待得支使凝碧接了壶,又去取了杯子,那百花露盛在水晶杯里液体粉红透亮,凑近了嗅花香里还带着几分果香。
柳莺兰端着杯子,道:“果然与众不同,单瞧这色泽就不是寻常东西,鲜花养颜,江美人这一身肌肤赛雪怕就是用这个养的吧?”
江美人低笑,坐在绣墩上解了披风的身形纤细,仿佛一碰就能断,“昭仪才是真正的冰肌玉骨,妾身不过是常年在屋中少晒太阳,瞧着都有些病态了,哪里及得上昭仪,丽质天成。”
柳莺兰和江美人客套,薛妃自顾捧着杯子小鹿饮水一般嘬着,转眼便见了底,道:“你俩可别互相奉承了,宫里哪有丑女人,否则也进不得宫来。”
柳莺兰打趣她,“姐姐说得有理,这不我面前就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嘛?”
薛妃嗔了她一眼,“不许拿我取笑,有百花露都堵不上你的嘴,可快喝吧,趁着江美人今日大方多喝几杯。”
“是是是。”柳莺兰低头捧起杯子,瞧着那百花露粉红透亮的颜色心中蓦然想起一句诗词。
晓帏初卷冷烟浓,翠匀粉黛好仪容,思娇慵。
凌绍与皇后伉俪情深多年,只有龚贵妃能从其中分宠,她这骤然而临的宠爱不知能到几时,或许也过不了多久便同旁人一样坐上了冷板凳,若那时她可还有似江美人般自制香露爱护容颜的功夫?只怕是要血染……
粉红透亮的液体里绽开血梅,那血花烙在手背上,烫得柳莺兰拿不住杯盏。
“姐姐!”
“娘娘!”
薛妃的口中涌出鲜血,暗红的颜色仿佛浸了墨,凝碧慌乱地扶住她,柳莺兰猛地站起身来,身体微微踉跄弯腰扶住桌角,望着薛妃唇角那黑色的血,脑中仿佛有狂风卷起,眼中的血色铺天盖地,“是毒。”柳莺兰捏紧了桌角赶走眼前想将她带走的晕眩,“快请太医,请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 9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