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澹抬起头对吴宽笑了一下,撩起衣摆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
还未等陈清澹走近,吴宽就起身相迎,一把拉住陈清澹的胳膊,拖着他往雅间走,“你最近可真是个大忙人,想要约你见一面都费劲。”
陈清澹把手中的宣纸放在桌子上,无奈地笑道:“近日赶画稿,一时没有闲暇。”
“听说你那画现在可是有价无市。”吴宽抬手倒了杯热茶,小心将茶杯递给陈清澹,“喝口热水暖和暖和。画虽出名,可天底下知道你这个画者真容的却没有几个,还好我聪明,早早地就和你结交。”
这番话也只有吴宽才能率直说出,说出来还不会令人反感。最主要的是吴宽虽心思单纯,却知道分寸,这三年来从没仗着关系好,就向陈清澹讨要画作。如此不掺杂利益的来往,才能让二人的交情越来越深厚。
陈清澹笑着接过茶杯,按着杯盖道:“过两日就要去安平县参加县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吴宽听到这件事就哼了一声,“早就准备好了,这次我一定要通过童试,让他们好好看看。”
陈清澹明白,自从三年前吴宽差点被他那庶兄害死,和家里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如今参加科考会抱着这种想法,倒也并不算奇怪。不过抱着太大的希望,反而会带来很大压力,最终导致事与愿违的结果。
陈清澹思忖一下,温声劝慰道:“你还年轻,不必有太大压力。”
吴宽壮志满怀的样子突然垮台,哭丧着脸道:“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庶兄有多气人,真是小人得志......罢了,这些话你也不爱听。听说安平县的菩萨庙挺灵的,等咱们到那可得好好拜拜。保佑咱们顺利通过童试。”
陈清澹一时失语,这三年来吴宽只要见到寺庙道观都要进去拜一拜,信仰之杂乱令人瞠目结舌。
吴宽念念叨叨那菩萨庙如何如何好,过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全然不顾茶杯里的水已经冷掉。
陈清澹趁他喝水的功夫打断话茬,“这是你的文章,我稍微批改了一下,你看是否妥当?”陈清澹把桌子上的宣纸往吴宽的方向推了推。
吴宽抓起宣纸,一目十行地扫着上面的字,半晌后感叹道:“清澹,怪不得夫子经常夸你。我看你改得比夫子还要好,没准今年的县案首就是你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陈清澹不赞同道:“吴兄慎言。”
“好的好的。”吴宽小心折好宣纸,把它们收进衣袖里,“既然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也该去拜别夫子。”
这三年来王夫子给陈清澹的帮助不可谓不大,在他的辅导下,陈清澹的文章进步很快。哪怕后来王夫子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陈清澹了,他对王夫子的感激之情也并未削减。
陈清澹点头道:“是该如此。”
说话间,小二把饭菜送进来,末了还端上来一条大鲤鱼,那鲤鱼呈飞跃姿态,旁边点缀着黄瓜丝萝卜丝,看上去是一副“鱼跃龙门”的画面。
吴宽拦住小二,困惑道:“这鱼是什么菜?我好像没点过,也没看见你们这有卖的。”
小二笑道:“这是掌柜送给二位的,菜名叫‘跨龙门’,祝二位科举顺利。”
陈清澹眸光微动,温声笑道:“多谢小二哥,稍后我会亲自写过赵叔。吴兄,我去去就来。”
“好。”吴宽也不好动筷,围着那条鲤鱼研究,这鱼是怎么支棱起来的呢?
陈清澹熟门熟路地来到赵掌柜的房间,扣响房门后,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才双手推门走进去,“赵叔,高大哥。”
赵掌柜和高老三在桌子前不知正说什么事,见陈清澹进来,二人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和他寒暄起来。赵掌柜笑道:“一晃你就长这么高了。听说你要参加科举,赵叔没有别的能送你,就送你马到成功、鱼跃龙门。”
陈清澹拱手道谢。
高老三目光复杂地看着陈清澹,“陈老弟,你真的决定好要走仕途了吗?”
陈清澹觉得高老三似乎话里有话。
赵掌柜看了高老三一眼。高老三不再多言。
陈清澹满腹狐疑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待陈清澹走远后,高老三皱眉道:“你为何不让我告诉他如今的朝局?”
赵掌柜道:“别忘了咱们是暗桩,不能随便暴露身份。更何况你告诉他,难道他就会放弃科举吗?”
高老三颓然坐在椅子上,明明知道前方是深渊,他却无能阻止陈清澹踏进去。
赵掌柜叹息一声道:“想不到皇帝对狗贼张守志如此信任。三年前杨知明明带着罪证回京,可皇帝只下罪平州知府,而张守志这个首辅连失职之罪都没有。这朝廷里的水怕是越来越浑喽。”
高老三闭上眼睛,“我看到他就好像看到我那倒霉的亲弟弟,实在不想让他卷进这一锅老鼠屎里。”
赵掌柜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等陈清澹入朝为官后,只要他投靠咱们的主子,主子一定能庇护他。别忘了,咱们的主子可是皇帝的亲弟弟,哪有他护不了的人?”
若是陈清澹不肯投靠呢?高老三明白主子的行事风格——非友即敌,只怕陈清澹反而会被主子打压。
陈清澹回到雅间后简单吃了一口饭,便和吴宽去买一些礼品,带着它们去拜别王夫子。算起来,王夫子是他们的启蒙授业恩师。一旦通过童试,他们就要离开永安镇求学,此后很难再与王夫子相见,不得不来拜别。
王夫子对吴宽能否通过童试抱得希望并不大,却对陈清澹这个得意学生期望很高,甚至根本没考虑过陈清澹会不通过童试。他让陈清澹二人把礼物放下,询问陈清澹日后的规划,“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日后通过童试,你打算去县学还是府学?”
陈清澹道:“听闻江南府学学风很好,若是有机会,学生想去试一试。”
王夫子闻言眉头紧皱。
吴宽道:“夫子,江南府学不好吗?那地方可是全天下的学子都向往的府学。”
王夫子道:“江南府学很好,但江南府学出身的弟子都被打上江南党的烙印,日后入朝为官是福也是祸。如今朝局混乱,你若是江南党,则会在朝中得到江南党的庇护。而一旦江南党失势,你也会被拖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换条船的机会都没有。”
陈清澹有些惊讶,王夫子一个小镇的教书先生怎么会如此了解朝局?
王夫子看出陈清澹眼中的疑惑,笑道:“十多年前我也是个京城小官。当初我就是看到朝中党派林立,党争不断,才辞去官职回到这里教书。”
王夫子沉默片刻,继续对陈清澹道:“日后你定会入朝为官,这些事情提前知道也好。如今朝中有三大党派,分别是首辅张守志为首的张党,次辅周桥生为首的江南党,还有卫南王为首的九王党。”
吴宽插嘴道:“卫南王是谁啊?王爷吗?”
王夫子道:“卫南王是皇帝的亲弟弟,排名第九,所以也叫他九王。当今圣上不热衷朝事,朝中大事基本都是卫南王和首辅张守志把持。这也是我不推荐你加入江南府学的原因,江南党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并不算好。”
如果陈清澹对这些大人物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还真知道一点半点,卫南王野心勃勃残酷暴戾,张守志贪婪成性好奢淫逸,江南党表面清流实则党同伐异......总结来说,谁都不是什么好鸟。
而陈清澹想要做的官不是随便投靠哪个实力,他要做的是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他要所有的权。加入江南府学,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一来能求学,二来也可为他增添助力。等他利用杨知和江南党在朝中站稳脚跟,日后再把江南党彻底清除,朝中从来都不需要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