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让太平镇的百姓更为艰难,好在陈清澹临出发前向赵掌柜讨要了一批帐篷,这才让他们有个容身的地方。但帐篷的数量并不算多,入夜后陈清澹和高老三等人就分散挤在伤者的帐篷里,半夜有个万一,也好照应。
北风呼啸,陈清澹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外面少两块石头,把帐篷的边边角角压一压,见帐篷稳定住回到里面休息。和他同住的有四个人,都是上了年纪,哀叹半天后老人们也都撑不住一一睡过去了。
陈清澹听着风声,怎么也睡不着。民间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太平镇的温度只会更低,这些老弱病残又该如何撑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都送到临镇安置,可他并非此地知县,也无权调动。
看来也只能先烧木柴熬几天了,希望知县能快点派人过来。
次日一大早,果然天气愈发寒冷,好几个伤者没有撑过去。陈清澹赶紧让人去捡木柴,而高老三六人依旧施粥。准备好一切后,陈清澹稍稍安心,继续进城帮忙挖人,但挖出来的大多都是遗体。
他皱眉望着停放在街上的遗体,今天的积雪融化,哪怕天气再寒冷,也难保遗体腐烂,如果不及时处理这些遗体,恐怕会有瘟疫。但现在救人要紧,处理遗体的事情先放一放。
挖人、抢救伤者一系列的行动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没有爆发什么大的矛盾,难民们也一直安安分分的,这在大灾之时是很罕见的情形。
如此过了三天,挖出来的活人越来越少,汉子们也泄气了。陈清澹便让他们把遗体都搬运到角落,远离城外的活人。
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还在继续挖人,但天寒地冻又过了这么多天,陈清澹心知恐怕没有什么幸存者了,他没有多说什么,一边施粥一边陪大家等知县派人过来。
中午施完粥,陈清澹坐在马车旁核对账本,几个幼童蹲在他身侧玩耍。一个小女孩撑着脸盯着陈清澹看。
陈清澹想要忽略她的目光都不行,他无奈地放下账本,“小姑娘,可是有事?”
小女孩腼腆地说道:“大哥哥,你什么时候离开啊?”
陈清澹捏了下她的鼻子,笑道:“这么希望我走?”
小女孩忙摇头,“我爷爷说如果不是你在这里,他们早就乱套了,不可能活下来这么多人。大哥哥,你能不能别走啊?”
“我暂时不会离开。”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露出灿烂的笑脸,“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让我爷爷以后报答你。”她爷爷可厉害了。
陈清澹笑了,“我姓陈。”
小女孩鼓着双颊,在陈清澹身旁抠着地上的冻土,她呆了一会儿起身跑远了。陈清澹眼含羡慕地目送她的背影,在这场灾难里,最无忧无虑的就是这些家属幸存的孩子了。
“爷爷!”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一座帐篷,扑到老者的身上。
一旁的年轻人心里一紧,担心老者的身体,“周先生。”
周先生对他微微摇头,笑着擦擦小女孩脸上的灰尘,“方才跑哪去了?”
“我去找大哥哥了。”
周先生叹息道:“想不到这样小的地方藏龙卧虎。”
年轻人不解,他实在看不出来陈清澹有什么能力,如果真有才华,也不会当小小酒楼的账房,这次指挥得好不过是凑巧罢了。
周先生知晓年轻人心中不服,继续说道:“他的才华不在学识。”
“那在哪里?”
“执政。”周先生顿了下道,“天底下诗词歌赋做得好的书生太多了,但不纸上谈兵的书生太少太少。你看他这几日施粥、安排人员、安置遗体......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心怀仁义顾全百姓,又能做到乱中有稳。如果这样的人在日后能入朝为官,实乃百姓之幸。”
周先生很少夸赞一个人,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周先生夸了这么多,他有些惊讶,“可学识不佳,又怎么能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周先生笑了一下,望着帐篷外的方向,“他缺得只是一个老师。”
年轻人张了张嘴,“先生想要收他为徒?”
周先生却摇了摇头,有点了下头,“我在府学等着他。”
想要进入府学,必先通过童试。若陈清澹没有科举之心,若陈清澹不能通过童试,便是他们师徒无缘。哪怕再看得上陈清澹,周先生也不会收下一个连童试都过不了的人,想要做他的弟子,要求还是很高的。
周先生完全不担心陈清澹考完童试会不来府学。童试之后就是乡试,而参加乡试的条件就是先加入府学或县学,府学远比县学好得多,陈清澹只要不是个蠢人,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丫丫,你可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摇头,“他不肯说。”
“......”
年轻人捂着嘴偷笑,周先生一厢情愿收徒弟,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笑过之后,年轻人便起身去打听。
此时的陈清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被预定了,他核对完账本,就跟着高老三一起练习武艺。高老三的拳脚功夫很厉害,但他最厉害的是刀法,可惜现在手中无刀,只能先教陈清澹拳脚。
陈清澹在学武的时候很刻苦,哪怕撑不下去也咬牙坚持,拿出了当年头悬梁锥刺股备考的架势,让高老三高看了这读书人一眼,对他愈发满意,教导的时候也更加用心。这就导致陈清澹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苦,可他无奈之后又乐在其中。
如此又过了三日,一队人马匆匆赶来,来者翻身下马,看到城门口聚在一起烤火的众人,立时瞠目结舌。他们是知县派来安顿难民的,去过得几个地方几乎没剩下什么活人,而这个小镇子的难民虽然狼狈了些,却已经活得很不错了。
为首者高声道:“我乃安平县主簿,奉县令之命安顿百姓。”天灾发生得突然,朝廷的支援还没到,安平县急缺人手,把他这个文官都给派出来了。
百姓们听完没有激动,反而齐刷刷地看向陈清澹。陈清澹顿感压力倍增,他依旧沉着冷静地行礼,“草民乃永安镇聚客楼账房陈清澹,特来此地替酒楼施粥。”
主簿琢磨,此地百姓为何以一个酒楼账房为主?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面上和善道:“辛苦。你是读书人?为何会做账房?”
主簿上上下下打量陈清澹,这少年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见了他没有畏畏缩缩地表现出怯懦,看上去进退有度让人心生好感。
陈清澹回道:“家中贫寒,便找份活计糊口。攒够钱后再参加科举。”
主簿点点头。
陈清澹道:“既然主簿大人已经到了,那草民也该告辞了。”
“好。”
太平县的百姓对陈清澹依依不舍,陈清澹废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告别,临走前把剩余的粮食留给他们。待陈清澹离开后,主簿才派人打听陈清澹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听完下属的汇报,主簿心里有点后悔没有把陈清澹留下,让他在县衙做个文职,辅佐知县大人多好。
他长叹一口气,时运如此,待这少年参加童试时总会再见,只是以这少年的能力,日后想要留下这少年恐怕不可能了,不过届时卖个人情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科举制度参考清朝科举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