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董章庭而言,回答这种涉及民生的问题并不难。前世为了说动四散到各地的干臣们重新汇聚到太子遗孤身边,他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去研究这些人的生平经历,并且跟在他们身边亲自做事。
虽然很辛苦,但是他也获取了大量处理民生的经验。
董章庭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回答才能尽快吸引太子的注意力。
自己和西平伯府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东山书院的学生虽然未来可期,但是未来不知何时来,西平伯对于自己的压制却近在眼前。
西平伯毕竟是生身父亲,西平伯府如今实力方兴未艾。自己需要找更有实力的靠山,才能让西平伯对自己忌惮几分。
正元二十二年之前,太子正如日中天。
然而,想要投靠太子的天之骄子如过江之卿,却不得其门。
董章庭,一个中等伯府不受重视的庶长子,又该怎么做呢?
想要投靠太子,就需要表现出太子需要的价值。
太子需要实干型人才,甚至不惜从东山书院书即将入学的学子挑选。
只能说明,他需要背景相对干净一些,更容易接受他政治理念的人才。
说实在话,他不了解太子。在太子最为煊赫那些年,他正泥足深陷,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了解如天上云一般的太子。
所幸,他了解太子前世培养出来的干臣们。
他们性格各异,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做事喜欢从实地出发,因地制宜,对他们提出的措施和建议必须简单明了高效,非常讨厌看那些废话一堆的公文。”
这种堪称共性的特征养成,离不开一个人,太子。
因此,他这篇策论要吸引到太子,必须要简明高效,放弃所有赘余的文字。
念头既定,董章庭清空脑中所有思绪,开始动笔书写早已成竹在胸的策论。
当他放下笔时,一个书院的先生正好站在旁,低头看着他的文章眉头有些簇起,似乎不太满意的模样。
董章庭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满脑子都是吸引太子注意了。倒是忘了东山书院此时尚且有不少先生夫子更推崇文字隽永,语意玄妙的文章。
像是自己这种,简单直接,堪称计划书的策论,是极不讨喜的。
若是自己的策论还未出现在太子眼前,就被这些人拦了下来,怕是连东山书院都进不去。
还真是回到年轻时候了,性子都变得急躁了。
罢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
若是太子和东山书院这条路走不通,自己就离开午京城,寻找其他路。
这世间路那么多,总有办法向前。
参考的学子陆续完成策论,一份份策论被提交到前段的高台,交由先生夫子们当场评卷。
台下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却忌惮场内严肃的气氛和周围兵士冰冷的面容,不敢说什么。
董章庭身旁的茅升,已经扯过一张草稿,继续琢磨自己的桥了。
他对这次考试成绩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成了他就可以每年得到父亲的资助去建桥;若是没成,他起码也可以去建一座桥。
与其想成绩,不如好好考虑接下来这座桥怎么建。
受他影响,董章庭开始琢磨起接下来的安排。
若是没有进入东山书院,等会就要想办法从西平伯眼皮底下溜走,带着平安离开午京城。
江南书院多,但是各种权贵混杂,自己这个孤家寡人怕是不好混。
去西北也可,还有两三年那里就要打仗了。若是能够进入军旅,混一份军功为倚仗也未尝不可。
不过西平伯军旅出身,在西北颇有人脉。若是去西北,怕是会被西平伯府找到。
思来想去,还是最开始的计划进入东山书院,考科举入仕途,最为合宜。
现在的关键在于,该怎么让太子看到自己的那份策论。
东山书院的先生夫子们很快品评完五百零六份策论,将其中十份抽了出来。
太子身边的侍卫接过这十份策论,有一搭没一搭的简略翻了翻,轻笑了一下。
在一片严肃,甚至有些沉闷的大堂内,这声轻笑颇为明显,紧随笑声而来的话语更是让高台上的先生夫子们神色都变了模样。
“各位,似乎都没有把孤的话放在心里啊。”
午京城中,唯有两个人可以自称孤。
当今圣人和东宫太子。
随着这个称谓出现,大堂内所有学子皆明白高台上坐着的青年的身份。
大堂内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这可是太子!当今天子的嫡长子,最为看重的儿子。
若是能得他青眼,飞黄腾达近在眼前!
和惊喜交加的学子们不同,高台上的先生夫子们都在暗暗叫苦。
那么多年来,东山书院虽然多才并举,但是入学考试多考典籍经意,待学生入学之后在根据学生爱好和天赋专门教导。
可是太子倒好,要求他们直接考如何处理政务。
他们也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年轻时候能把书读好就不错了,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处理政务和民生问题?
因此,他们一琢磨便按照往年的录取习惯来,挑选那些文章写的最好,提出的举措也不算离谱的策论作为最优秀的十份交给太子。
东山书院是多年文气中心,在朝野中影响不小。就算是太子,应该也会给他们这个面子。
然而,他们没想到太子竟然真的不给他们这个面子,当场向他们发难。
高台上一名中年文士先是看向中央神态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院长,暗自咬牙:“缩头乌龟,简直丢东山书院的脸!”
随后他出声道:“太子殿下,您要求我们以政务为题考教学子,我们皆是按照您的要求行事,不知您还有何不满?”
“不满倒是没有。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本以为能在东山书院,选拔一些富有朝气的人才,如今一看,皆是庸才罢了。罢了罢了,就当我白来一趟。”太子随手抚了抚袖子,起身打算离开。
高台上的先生夫子们皆神色一凛,他们竟然忘了,太子性格一直就颇为强势,怎么可能会受他们威胁。
东山书院虽然在朝野中影响很大,一旦失去掌权者的支持,想取代他们位置的书院数不胜数。
一直沉默的院长笑哈哈道:““太子这话,有些偏颇了。场下学子皆是青年才俊,不乏想法新鲜之辈。他们若是庸才,老朽怕是要羞愧得埋在土里了。”一叠策论被他送到了太子手中。
太子没有直接看,反而笑道:“齐院长,东山书院在您手中兴旺,可别在您手中没落啊。”
齐院长笑容如常:“老朽老啦,接下来是年轻人的天下。前几日相华游历归来,等他顺利接手书院,老朽就可以好好去钓鱼了。”
太子笑道:“若是相华先生执掌书院,孤自然不用担心。”
两人几句话之间,便彻底定下了东山书院未来的掌事人。
之前说话的中年文士面色青黑,却只能垂眸咽下心中的不满。
眼见太子重新变得友善,高台上的其余先生夫子都松了一口气。
太子将齐院长递过来的策论,颇为耐心的翻了翻。
周身情绪彻底和缓起来,他看向场下安静的学子:“你们谁叫钱丰收?”
钱丰收惊讶的站起来,行礼道:“参加太子,我是钱丰收。”
太子问道:“租借辖区内各种道路桥梁的使用权,用以吸引外地豪强大户在此兴办产业,并且鼓动民众进入这些产业中工作。你这个想法倒是颇为特别。”
钱丰收双眼发光,面色涨红:“谢太子赞扬!”
太子笑了笑:“你可知你这个措施一旦实行,必然招来大量抨击,认为你鼓励商业,不顾重农的的国策。”
钱丰收神色坦然:“在下既然身为父母官,自然以保护辖地民生为第一要务。既然鼓励商业能让民生尽快恢复,受些非议又何妨。当今明君贤臣在朝,我又有何担心。”
“你倒是会说话,坐下吧。”随后他又抽出了另一张策论。
“董章庭,起来一见。”太子说道。
董章庭起身行礼:“见过太子。”
太子打量着他,最后冷声说道:“听闻你文章做的极好,凭借一篇文章得到了东山书院的邀请考试名额。然而你如今交上来的这篇策论,却没有半点文采斐然的模样。你究竟是在糊弄顾师,还是在糊弄孤。”
太子如此严肃的话语,让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董章庭身上,目光中的情绪不一而足。
面对太子冰冷的话语,董章庭平静的说道:“若是平常作文章,自然要引经据典,文字优美。然而,处理政务,涉及民生大事,自然要从实地出发,因地制宜,所行措施和更要简明高效,让更多人明白怎么去做。”
“这次考核中并未直接说明是什么灾情,你的策论却主要围绕治理冰雪灾后民生出发,又是为何?”太子继续问道。
“因为如今是十月底,气候越发寒凉。并且在下这段时间查看了邸报,多地上报雪灾,因此,在下斗胆以最近可能出现的雪灾为主,写下这篇策论。”
太子看着堂下少年,笑道:“董章庭,我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emo.了一天,继续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