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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介绍一下我的两位好友。
友人A,Anita,女,家在大阪的美国留学生,目前就读艺术专业;
友人B,Barron,男,家在东京的美国留学生,目前就读于建筑专业。
我刚到美国时就认识了他们,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当然,他们也对我暗恋前辈这件事一清二楚,有时候恨不得替我去告白。
友人B永远姗姗来迟,不过他对我邀请前辈一起吃晚饭的行动双手赞成,还怂恿我回家换套衣服。
今天出门太过匆忙,别说化妆,我连衣服都是随手选的T恤和牛仔裤。
好在包里装了两只常用的口红,勉强也能在这时撑撑场面,挽救一下我被学习摧残的气色。
友人A还打算把随身携带的其他化妆品,诸如气垫眼线笔之类的借给我,但毕竟前辈出门时就见过了我今天的打扮,骤然化上全妆也太过突兀,况且他还没回复我的消息。
——至少别让他以为我来图书馆只为了化妆。
我这么想到。
11
直到在图书馆门口看到前辈,我才真的确定他同意了我的邀请。
说实话,虽然被称作“庆功宴”,但其实只是我和朋友们共同庆祝彼此活着度过了期中考试而已。
不过这种理由说给前辈听,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前辈不是第一次见我的朋友——或者说,因为我亲密的朋友实在寥寥无几,所以他们认识就是更加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友人A是开了车过来的,友人B直接上了她的车,我被赶去了前辈的车。
晚餐地点已经确定了,前辈对此也没有意见,我主动拿出手机开始导航。
现代人的手机藏了太多秘密,我自认是个谨慎的人,所以在交出去之前特意把手机设置成【勿扰模式】,免得朋友们发过来什么八卦信息,被前辈看见。
前辈好像盯着屏幕上的月亮标志看了一会,然后才踩下油门,随口道:“这么不想被人打扰吗?”
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我这么想着,却还是回答道:“毕竟是和前辈在一起嘛。”
12
晚餐选在了我和朋友们都赞不绝口的日式烤肉店。
这家店环境很好,光线偏暗,私密性很强,很适合约会。
所以,当杀人案件发生的时候……
听到叫声并且看到流至过道处的鲜血是真的让人慌张。
我只能说,幸好有前辈在这里。
简直是我和朋友们的定心石。
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FBI出手,但是前辈似乎和过来现场的警官们同样熟稔,被围在中心的时候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就分析出了嫌疑人的范围,很快锁定了嫌疑人。
我和朋友们作为无关群众不被允许靠近,只能站在人堆里,和其他人一样,朝警戒线内的少年投去目光。
闻讯赶来的记者不少,闪光灯接连不断,试图将案发现场的每个角落都记录下来,同样没有遗漏正在寻找线索的前辈。
前辈的手上拿着透明的证物袋,身边是市警察局的警长克莱恩。
两人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我看到有警员将三位嫌疑人领到他们面前。
从有限的信息复原未知的情景对于前辈来说仿佛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他叙述推理的声音不算很大,但在所有人都选择倾听的时候就显得掷地有声起来。
宛如将这里变成了属于他的舞台。
我早就打开了手机进行录像和拍照,力求多角度多方位记录下前辈推理时的帅气模样。
“我觉得你不应该学传媒。”
友人A对我说道:“你应该学摄影。”
我的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嘴巴上跟她诡辩:“摄影也是传媒的一部分嘛!”
“是是是,反正你以后就跟着你前辈后面写新闻稿就好了嘛。”
友人A凑近我的手机看了眼,显然也认可了前辈此刻的夺目光彩,在我耳边感慨道:“真不愧是修犯罪学的人啊。”
其实这称赞和我没半点关系,但我还是与有荣焉,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早就说了嘛,前辈推理真的超级厉害的!”
友人A认可我说的话,好奇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念化学系?”
“好像是想研究什么药物成分……”
这个问题我的确曾经问过前辈,但是前辈说出的词汇太晦涩,我再努力也记不住,只留下了这点聊胜于无的印象。
才闲聊了几句,案发现场的情况似乎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被指认的嫌疑人满脸怒火,正将手伸进怀中。
以我留美一年有余的经验来看,这是掏枪的姿势。
但还没等我发出任何提醒的声音,那位嫌疑人的手腕被什么物体击中,接着整个人被制服在地。
友人B作为运动爱好者,看得比我清楚得多,将前辈的英姿复述给我。
他咂舌道:“你那位前辈也太厉害了吧,他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橄榄球队啊?”
我告诉他:“前辈更喜欢踢足球。”
友人B遗憾地耸耸肩,开始胡言乱语:“洛杉矶的启明星怎么可以不爱橄榄球?”
日本的救世主。
洛杉矶的启明星。
不管到了哪里,前辈身上的光环始终不灭。
13
杀人案件是在我们快要吃完的时候发生的,等到案件解决,大家也没有换个地方再吃一顿的想法,索性各自回家。
友人A和友人B一辆车离开,我顺理成章地又蹭了前辈的车。
“前辈的时间管理真厉害啊。”
我由衷感慨。
同时修犯罪学和化学,念书之余还要解决各种案件,在学校里甚至还加入了校足球队,偶尔踢踢比赛。
这些事情每一样单拎出来我都敬佩万分,他竟然还能够游刃有余。
嗯……
可能也没有我想得那么轻松,因为我看到了前辈眼底的淡淡青色。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机关心一下前辈,却听到了在我意料之外的回复——
“是我破坏了你们的晚餐也说不定。”
“欸?”我惊讶地睁大眼睛,而说出这种话的前辈却依然看着前面的路况,脸上没有半点不对劲的表情,“前辈怎么会这么想?”
他说:“至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直接和朋友们离开,不用留在现场等我。”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我念的是传媒,理应往最热闹最吸睛的地方跑,但这里是美利坚。
面对危险的第一反应如果不是火速跑路,那么下一发子弹就可能会击中你。
不过这种话我认为没有必要向前辈坦白,而且,我隐约感到前辈想听的并非这些。
道路两侧的灯光已经亮起,洛杉矶的夜风从敞开的车窗闯进来,带来舒适的凉意。
披散的长发被吹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从我的唇釉上拨开,回答道:“可我想和前辈待在一起欸。”
只要能看到工藤前辈,什么杀人案件,什么凶手,那些平时觉得血腥的场面几乎是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工藤前辈欸!
“那要保护好自己才行啊。”
我听到前辈叫我的名字,那抹动听的音色被轰鸣的引擎声遮盖,却清晰地落在我的耳边:“可可。”
14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前辈的叮嘱是因为最近洛杉矶有个针对女性的连环杀人凶手,这让那句叮嘱的情感价值变低,只剩下了实用性。
“所以前辈才主动邀请我一起回家吗?”
我有点沮丧地对友人A说。
朋友的声音听起来比我沉着许多:“至少他是真的担心你的安危,不然他为什么不送别人回家。”
我想要相信她的话,却又不希望自作多情:“好吧,也有可能因为他只遇到了我。”
毕竟我和前辈是一栋楼的邻居。
友人A对我的悲观发言无奈,又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不表白啊?”
“……总感觉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也含糊不清起来:“就这样也挺好的,反正每天都这么充实。”
“你是把中午十二点赖在床上和我打电话这种生活叫做‘充实’吗?”
友人A说话总是一针见血:“打扮一下出来陪我逛街,下周末的派对我都没漂亮裙子穿了。”
其实今天没有出行计划,但在这种时候拒绝是不被允许的,我拖长了声音回答她:“知道啦,Anita小姐。”
——虽然我觉得这种生活也不能算是“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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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工藤前辈的倾情提醒,我有一种陪友人A出来逛街是舍命陪君子的感觉。
不过现在外面阳光明媚,我们选择的商场又位于市中心,理论上来说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但和朋友见面吃了个午餐,又人手一杯奶茶之后,这点不安就被抛在脑后了。
反正前辈的电话被我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如果有前辈都没办法应对的险境,那应该也没人能够解决了。
购物的确是舒缓压力的绝佳手段,我快要在外国导购一句句热情的赞美声中迷失自我,不知不觉手里就拎满了袋子。
裙子买了新的,那用来搭配的首饰当然也得换新的,我们默契地走向商场一楼的珠宝店,连想要的款式都考虑得差不多。
但我们没能考虑到的是,珠宝店会遭遇持枪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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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走进这家店。
毕竟家里的饰品挑挑拣拣也不是不能用嘛!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和友人A只能想办法自救。
我一边按照劫匪的要求抱头蹲下,一边痛苦地想——洛杉矶的治安到底为什么这么差啊?难怪当初爸爸妈妈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来美国念书!
这家珠宝店的客人不少,基本是女性,还有两个被家长带过来的小孩。
我和友人A在店铺偏里的位置,还算安全,乖乖将手机上交之后并没有被为难。
四名劫匪抱着枪站在入口处,脸上戴着黑色的头套,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贲张的肌肉将衣服鼓起,看起来就不可能被轻易制服。
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当然不可能想着通过暴力解决问题,只希望能够安稳熬过这段时间,不要激怒劫匪。
被枪指着,店员颤颤巍巍打开所有的玻璃柜,把店内的珠宝都扔进劫匪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中。
高压之下,没人记得轻拿轻放的要求。
其实遇到这种意外,最幸运的结果就是劫匪们得到想要的财宝,然后赶在警方到来之前逃走,而我们这些无辜群众留在现场等待救援就好。
可今天的警方实在是来得太快,我在店内都听到了外面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况且是本就紧绷着神经的劫匪。
情况急转直下。
劫匪知道自己不可能顺利带着赃物离开,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瞬间更加凶狠。
他们的分工很明确,一个人负责开车,两个负责拿着赃物,最后一个——他随手将离得最近的小女孩从她母亲手中扯了过来,手.枪抵在女孩的太阳穴,食指放在了扳机上。
“No!!!”
金发女人试图将孩子救回来,拉扯之间跪倒在劫匪的跟前:“放过她,求求你!”
她的眼眶通红,拼命祈求着,但挟持着女孩的男人不为所动,另一个同伴还直接对着上方开了一枪,震得所有人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警方估计已经把外面围满了,这群劫匪只能依靠人质逃脱。
我很清楚这一点,也能预计到我只要安稳蹲在这里,迟早会被救出去。
但是那孩子哭得好惨。
我觉得我大概还是、应该要做些什么。
“小朋友很难控制吧。”
我搞不清楚自己在这种关头的想法,但我有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我给你们当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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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门口的步行街总是人潮汹涌,但出了这种事,游客要么被拦在远处的警戒线外,要么被催促着疏散离开,将这条宽敞干净的步行街腾得空空荡荡。
珠宝店内的其他客人在劫匪的恐吓下留在里面,只有身为人质的我被领了出来,作为劫匪与警方谈判的筹码。
至于劫匪为什么会被我说服……
毕竟我是个看起来就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女生,或许今天买的那堆奢侈品也帮了些忙,让对方多少感受到了一些我的价值。
不是什么好的价值就是了。
在劫匪的挟持下,我几乎是被推着往外走。
人质的存在让警方不敢轻举妄动,骚乱过后,他们好像选出了一位与劫匪谈判的人。
看到前辈从警员们身后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没有太意外。
他明显看到了我,也注意到了那支顶在我太阳穴上的枪。
前辈的名字似乎很好用,对亚洲人面孔不太熟悉的劫匪听到他的自我介绍之后明显更紧张了,大约是对前辈的事迹有所了解,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位被他送进监狱的罪犯。
人在恐惧时总会做点什么来虚张声势,比如掐着我脖子的那只手又用力了些,太阳穴也被怼得很疼。
因为有我作为筹码,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另外三名劫匪已经安全上了车,最后一名劫匪拖着我断后,缓慢地朝车门移动。
如果跟着他们到了车上,那我的价值就不复存在,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很清楚这一点,在如雷的心跳声中望向前辈,恰好和他对上目光。
嗯?
他在看什么?
——是一个很淡的、正在轻微晃动的红点。
我福至心灵地领悟到了前辈的暗示,装作脚下一滑,将身后毫无准备的劫匪带得挪了一步,停在那个被标记的位置。
“砰。”
短促而清晰的声音在我的身后乍响,紧接着大批警官包拢上来,又朝着劫匪所在的那辆车围去。
被、被击毙了吗?
我的大脑空白,身体发软,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有离得近的女警官将我搀住,把我带离这片混乱区域,让我在街边的长椅坐下,又为我披了块毛毯。
整个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但直到劫匪尽数被逮捕也并没过去多久。
我看到无辜群众被陆陆续续领出来,穿着制服的警官们忙碌地游走在不同的受害者中,还捕捉到了前辈在问话时朝我遥遥望来的那一眼。
太阳开始下坠。
洛杉矶晴朗的天空被染成缤纷的颜色,有飞鸟在上方盘旋,啼叫清脆,成为了调色盘上的模糊白点。
前辈踩在光晕铺成的地毯上朝我走来。
他的发丝被镀上一层金色,但面容却隐匿,看不清半点表情。
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怎么样,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批评我莽撞的行为。
这样的未知让我的心悬起,感到惴惴不安。
但他终于开口。
“还是这么不怕死啊,可可。”
前辈停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我的手机,语气说不出是责备还是称赞,湛蓝的瞳孔紧紧盯着我,落在额角那块微微凹陷的印痕上。
“前辈自己才是吧,刚才连防弹背心都不穿,怎么好意思说我。”
我嘴硬地反驳他,但我心里知道,他说得没错。
就算我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驱使着我们的动力大不相同。
那些藏不住的迷惘弥散在这个黄昏时分,从我的眼睛流露,被前辈的眼睛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