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思

明明已被冻得四肢僵硬,但当这只覆茧的手心擦过女子细瘦伶仃的腕骨时,两人的心口却是齐齐一跳。

若有似无的麻痒从肌肤接触的地方逐渐拂散开来。

裴敛臻的视线扫过她青紫斑驳的指缝,眉心微微一蹙。

男子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他面无表情地望进孟知雨水色盈盈的双眸,冷声道:“哭什么?”

孟知雨怔怔地抬眼看他,声音里藏着委屈:“在想你。”

简直答非所问。

时间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之日的第一眼对视,裴敛臻心头一窒。

她又用与那日如出一辙的眼神看他。

灼热、浓烈。

引人泥足深陷,诱人下坠沉沦。

裴敛臻微微有些迷惑,仿佛透过水色在她眼底看见了一把火,而他在这般热烈的眼神里无所遁形,连身躯都逐渐变得燥热起来。

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颤,裴敛臻松开她的手腕,旋即重新扣住她的下巴,俯身逼视着那对水光泠泠的桃花眼,一字一句地问她。

“你可知那日本王为何要救你?”

孟知雨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几乎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裴敛臻却不依不饶,加重了指尖的力度:“说话。”

“是、是因为殿下心善。”

“不对。”

孟知雨缓缓眨了眨眼,裴敛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下巴处瓷白细腻的肌肤,垂目瞧见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细碎的水珠。

借着上元夜里圆满皎洁的月色辉映,宛如他年少时偶得的一斛明珠。

宋人晏几道曾将一斛珠改调名为醉落魄,倒也正符如今他们月下两人,一人酣醉,一人落魄的场景。

若问相思何处歇,相逢便是相思彻*。

裴敛臻轻笑一声,低沉的声线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一种蓄意的挑弄:“你不说话,却总是这样看着本王,到底是何居心?”

见孟知雨还是不肯开口,那只硬如铁钳的手缓缓下移,宛如危险冰冷的蛇息紧紧缠住她的颈间,意在提醒她,他的耐心已然告罄。

孟知雨依然隔着泪眼定定地看着他。

裴敛臻却被那把火炙烤得呼吸微乱,他低下头,凶狠地咬住她的唇。

两人的唇都是一样的冰冷,唇齿僵硬地磕在一处,很快舌尖便都尝到了一点咸腥。

孟知雨恍惚间察觉到颈间的桎梏一松,便听裴敛臻森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你也不必再对我抱有什么感激的情绪……”

孟知雨忽然不想再听他说话。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她便抬起手臂勾住裴敛臻的脖子,踮起脚回吻上去。

她的动作不似裴敛臻方才那么凶狠,但始终仍有些害羞,不过轻轻触碰便又犹豫着躲开,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却不防舌尖在他唇上轻巧划过。

裴敛臻微微一顿,他在一瞬间只能觉察到自己头皮发麻,然而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与生俱来的掌控欲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大手扣住孟知雨的后颈,倾身重重地吻住她。

屋外太冷,孟知雨被这般一扣一揽,便只能乖巧地缩在裴敛臻怀中。

两人在月色下相拥而立,怀里逐渐生出一点微乎其微的暖意。

恍惚间,孟知雨听见裴敛臻贴在她耳边低声问了一句:“你翻窗出来的?”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听得男子低沉的一声轻笑,紧接着裴敛臻便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之间,两人眨眼便从微敞的窗缝跳进了屋内。

屋内温暖的热气熏得孟知雨浑身一颤,裴敛臻却已抱着她大步走至床畔,倒向床笫之间。

两人的呼吸都搅缠在一块,分不清谁的更冷,四肢尚未恢复知觉,唇舌却在屡次触碰和试探间逐渐升温。

热意犹如细细的火苗,四处游走着肆意点火,又如潮水时涨时退,一点一点地填满四肢百骸里阴冷的缝隙。

裴敛臻忽而想起什么,探向她腰带的手一顿,胸膛剧烈地起伏,连喷洒在她耳侧的气息也跟着乱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孟知雨。

女子乌浓的长发落在肩头,散在冰凉滑腻的锦衾上,愈发凸显出她五官秾艳的优势,清冷和冶艳这两种原本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糅合出一种勾人魂魄的迷离光华。

孟知雨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裴敛臻,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沉沦,裴敛臻只看得一眼,就被她眼里的热烈顷刻卷走了神魂。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昏匮而迷乱。

裴敛臻只看得清眼前的人。

女子无声的纵容加快了他手底的动作。

他扯开女子的衣袍扔在床脚时,忽听得一声细微的轻响。

孟知雨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就听裴敛臻沉声问道:“什么东西?”

孟知雨垂下眼帘:“是我的玉佩。”

裴敛臻不甚在意,随口安慰道:“放心,没碎,碎了我重新送你一块。”

孟知雨没再吭声,也没再看他。

裴敛臻不满地在她雪白圆润的肩头上重重咬了一口,冷声命令她:“看着我。”

孟知雨吃痛地低呼一声,听话地抬眼看他。

裴敛臻的双眼此刻亮得惊人,眼底亦像燃着两团炽热的烈焰,他沉默地对上她的视线,大手掐住她的腰肢。

触手的肌肤软玉温香,与孟知雨平日里的清冷大相径庭。

这种感觉,就像一团寒冰在他手心里融化成了一汪春水,不可名状的成就感极大地刺激出他骨子里暴戾恣睢的挞伐欲。

裴敛臻俯身望着这对漂亮的眼睛,如同一头凶狠又强势的恶狼细细嗅闻着自己的猎物。

孟知雨在恍惚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楚惊醒,天地恍如倒置,而她漂浮在空中随波逐流。

眼前的人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

她抬手抚向男子线条利落的下颌,却反被裴敛臻捉住了手腕扣在头顶。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缓慢地、一寸寸地摩挲着她瘦削的腕骨,如同耐心细致地把玩着一只名贵柔腻的玉器。

裴敛臻指腹上的薄茧在她的肌肤上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孟知雨浑身不住战栗,如同一只被恶狼利爪摁住的孱弱羊羔,令她动弹不得,令她瑟瑟发抖。

孟知雨忍不住小声喊疼,可裴敛臻的眼神晦暗不明,仿佛着魔一般,对她这头发出的细碎动静始终无动于衷。

裴敛臻冷漠地看着这双与陆姝月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滚烫而又痛苦的泪水,任由它激荡出他骨子里最深处的凶狠,打碎他本就流于表面的理智,令他整副身躯里几乎只剩下横冲直撞的本能。

孟知雨只能紧咬下唇,最大限度地放松四肢去接纳他,尽量减少因为身躯紧绷和僵硬带来的苦楚。

直到青灰色的天光慢慢从窗棂缝隙投射进来,屋里的动静才总算停歇下来。

听风院里没有裴敛臻的东西,他沉着脸起身穿衣,出门去了璧月院。

孟知雨强撑着探出手臂摸向床脚的衣裳,轻轻松了口气。

房门打开后,早已候在外头多时的张和同木桃分头行事,张和跟在裴敛臻后头,木桃则进门服侍孟知雨沐浴,顺便将床上的一应被褥都拆换下来。

昨儿半夜她刚回来就被张和提溜过来,两人一直在院外守到了天亮,此刻看见屋中狼藉一片倒也并不意外。

等到孟知雨收拾好从浴房出来时,守在屋外的张和却又敲响了房门。

木桃疑惑地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旋即快步走过去开门。

孟知雨抬眼看着张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仆妇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正中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孟知雨鼻尖微微一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

张和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心头有些不忍,但面上还是笑道:“孟姑娘,这是殿下赐给您的汤药。”

“什么汤药?”孟知雨疑惑道。

张和面色为难,迟疑地道:“是避子汤。”

孟知雨恍然大悟,即便从前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但她顾名思义很快便明白过来。

“有劳公公。”孟知雨眉心微松,抬手接过汤碗抿了抿,随即爽快地一饮而尽。

张和见她举止如此利落,原本准备好的满腹话语反倒没了用处。

他原本还担心孟知雨说不定会因此举心生怨怼,没想到对方仍是这么一副冷淡神情,他心里头既有些庆幸,又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欲言又止地踟蹰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张和走后,孟知雨便交代道:“木桃,我想睡一会儿,晚点你再叫我起来吃饭。”

木桃答应一声,见孟知雨躺下后,难得主动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

平日里孟知雨习惯独处,木桃大多数时候都是守在屋外听候吩咐,两人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她也就极少会有机会替孟知雨做这种小事。

木桃看着孟知雨阖上双眼,不过几息便沉沉入睡,心头不由微叹。

按理说张和惯来随侍在殿下身边,如今天色大亮,殿下还要上朝,将张和留在这里亲眼确认孟姑娘饮下避子汤的含义也就不言而喻。

木桃是被张和从别处调过来的,她在来前便听闻过春雨的前车之鉴,但她的心思不像春雨那样活泛。她一直谨记一点,在裴敛臻手下做事只需忠诚得力即可,与己无关的事她便不会去关心过问。

可眼下看着孟知雨的遭遇,她心头难免生出几分同情。

这避子汤阴寒伤身,如今殿下还未成亲,这孟姑娘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即便将来熬进府中,可这身体底子却是补不回来的。

待木桃离开后,面朝床里的孟知雨才睁开双眼,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生光的羊脂玉佩,她怔怔地摩挲着玉上的纹理,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若问相思何处歇,相逢便是相思彻。”——晏几道《醉落魄·鸾孤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