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案

自大朝恢复以后,朝堂上很快便因为裴敛臻手里的虎符争执起来。

三年前裴敛臻自请前往西北大营时,建平帝虽然面上不允,父子俩还因此闹了许久不快,但谁也没能想到,建平帝却在宁王离京前将赤羽军的虎符交给了他。

这支赤羽军由已逝的骠骑将军杜景一手打造,本是为了镇压南边肆虐多年的流匪所建,赤羽军的五千名兵丁几乎皆由杜景亲自挑选操练,直至南边匪患肃清,杜景病逝后,这支军队便牢牢掌控在建平帝手中。

不想皇帝却悄无声息地将这支赤羽军交给裴敛臻,朝中原本反对声甚隆,都道自大燕开国以来,已有一百多年的时间不曾让亲王手中掌有实际军权。

长久以来,无论何地出现战事,都是由兵部负责选派将领前往前线指挥作战,一待战事结束,将领即刻卸权返京,没道理在宁王这里要重开先例。

但先太子裴永昭当时亦挺身而出,以一国储君的身份极力替亲弟弟作保。裴永昭的谥号定为懿明,足见他在天子和朝臣心目中的地位。眼看人家父子三人齐心,木已成舟,朝堂上的反对声方才逐渐消弭下去。

虽然赤羽军是一个香饽饽,但多以擅长山林作战的步兵组成,送去西北应对胡人骑兵恐怕难有奇效。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大部分人都擎等着想要看宁王的热闹。

不想裴敛臻却带着这支赤羽军横扫西北,狠狠打了一众文官的脸面,可想而知,他还没回京前便已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宁王的把柄,又逢懿明太子故去,储君之位空悬,宁王手握兵权不放又何尝不是在以权邀功,指不定还有更大的野心和图谋。

大朝即复,蠢蠢欲动的文官御史们当即借题发挥,堂下百官群情激奋,口若悬河,遥立百官队首的左相周鹤鸣反倒一言不发,双目微瞑。

当事人宁王殿下则是一副老神在在无关痛痒的模样,仿佛百官弹劾的对象另有其人,那张与懿明太子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符的冷峻面容上也不曾出现过任何波澜。

一旁的二皇子裴令行和三皇子裴敬知都已经被建平帝赋予参朝听政的权力,除了年纪最小的七皇子,如今三位年长的皇子每日都要跟着参与廷议,两人同样面色不显,心头却各有各的滋味难言。

直到建平帝下令散朝之后,裴敛臻独自找到建平帝面前。

父子俩并未讨论虎符一事,裴敛臻此来却另有目的:“父皇,儿臣想重查一遍大哥的案子。”

建平帝微顿,一双冷厉的眼登时如同刀锋一般刮向面前直直站着的这个儿子。

裴敛臻坦然对上他的目光,某些时候,这对父子俩的眼神极为相似。

半晌,建平帝才淡声道:“为何?”

裴敛臻低声道:“那日儿臣前去灵台寺想要劝说母后回宫,母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见儿臣一面,只派宫人传了些没头没尾的话,儿臣思前想后,总觉得大哥的死恐怕另有蹊跷。”

“混账!”

建平帝猛地一把重重拍向御座扶手,胸口不住起伏,显是气得急了:“昭儿的死经太医院和三法司共同查证,乃是旧疾突发所致,一应脉案和卷宗都由朕亲自过目,还能有什么蹊跷?”

建平帝顿了顿,又道:“你母后素来疼惜昭儿,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才会一直留在灵台寺里不愿回宫,你也是马上及冠的人了,怎可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裴敛臻倏而噤声,建平帝皱了皱眉,登时也陷入沉默当中。

自从察觉到皇后对于这两个儿子的不同态度后,他一直都很注意这一点,今日却罕见的有些失态。

裴敛臻心知这件事在建平帝这里已经走不通了,若非那日从宫人口中听到的话实在骇人听闻,他也不会起这个翻查旧案的心思。

如今看来父皇的态度果然有些古怪,反倒让裴敛臻更是生疑。

其实父子俩皆心知肚明,裴永昭幼时的确生过一回大病,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身体康健,否则前年父皇又怎会放心派太子南下巡视?

这旧疾突发的理由难免有些牵强,却又带着一丝人生无常的无可奈何。

离宫之后,裴敛臻心绪烦乱地走了许久,听得手下来禀听风院的动静后,索性改道来了揽梅园。

可直到走近听风院时他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当然不会为裴敬知之事前来责难孟知雨,只是出宫后没个去处,这才顺道来了这里,他心头暗恼,正打算离去,却在转身时无意瞥见孟知雨正坐在书房里头发呆。

孟知雨面前摆着今日买到的点心,她夹起一块桂花栗粉糕轻轻咬了一口。

糖糕入口松软,难得的是甜味恰到好处,一点儿也不会腻口,但她只尝了这一口便放下了筷箸。

这道栗粉糕乃是六合居的镇店招牌,难怪在京中享誉多年。

恍惚间,孟知雨仿佛看见自己的对面坐下来一名年轻男子,那双温柔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点心,唇角的笑意宛如春风一般轻浅,吹得她眼角发痒。

“好吃么?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他柔声道。

她想起有一回两人数日没见,再见面时他却提着一个分量不轻的点心盒子上门。

“前些日子去了趟苏州,我见你素日饮食清淡没有什么偏嗜,只好带了些点心给你,这几种都是我尝过觉得还不错的,你试试?”

两人索性坐下来一道煮茶闲聊,话头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各地的点心。

孟知雨自幼大多数时候都是独处,身边只有侍女和仆从相伴,日子久了难免有些孤单寂寥。

她面上虽然神色淡淡,实际上却很是喜欢听他说起各地的见闻,有在书本上看到的,也有他这趟出门路上所见的,当然两人也提起过京城。

今日她真正尝到了这道久负盛名的桂花栗粉糕,可是初时的甜软散去后,唇齿间却只余浓烈的苦涩。

一点也不好吃,骗子。

孟知雨独自坐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木桃过来请她用饭,见她神色不豫,嗫嚅片刻道:“姑娘心情不好么?”

眼前的镜花水月露出一寸寸的细碎裂痕,孟知雨转头看向木桃,这才发觉视野里有些模糊。

她抬手用指腹划过湿润的眼角,将遗憾和后悔揉碎咽了下去,摇头道:“没事,吃饭吧。”

孟知雨用饭时才知道裴敛臻人又到了璧月院,先前木桃说过一回,只是她那时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恍恍惚惚没有听清。

等到张和那头传来裴敛臻用过晚饭的消息后,孟知雨才在木桃的陪伴下前往璧月院。

裴敛臻的邀约,自然又是找她下棋。

只是两人今日皆是心绪不宁,裴敛臻本想提起裴敬知的事,忽而又觉得自己为何要在这女子面前提起旁人,倒显得他有多么在乎她见过什么人似的。

两局过后,裴敛臻便将棋子抛回棋罐中:“今日就下到这里吧。”

对面的人却不见起身的动作,裴敛臻抬眼看她,就见孟知雨略显踟蹰的模样。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孟知雨对上他的视线,颤着眼睫轻声道:“殿下,民女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