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除夕

春雨确认孟知雨走出听风院后,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踱回屋内,福喜凑上前来准备给她搭把手早点清理完毕,反被她一把推回厨房里头。

春雨站在房门前扫视一圈,剩余三人都在忙着准备除夕的饭食,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她快步走向孟知雨的床前,探手摸向了枕下。

这一摸却摸了个空,春雨难以置信地抬手挪开枕头,枕下早已空空如也。

她将枕头泄愤似的往床褥上一抛:“没想到这乡下来的村女倒还鬼精。”

孟知雨在梅园里头一直呆到晚饭前,她常常一画起画来便专注到浑然忘我,连午饭也顾不上吃,若非惦记着今日乃是除夕,不想晚归给人带来麻烦,平日就是呆到天黑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手头的几幅梅图画得都很顺利,她心满意足地回到听风院,却没在院中看到其他人,唯独小厨房提前亮起了灯火。

奇怪的是,主屋的房门却大喇喇地敞着,在光线昏暗的傍晚看起来就像一张黑洞洞的巨口。

往日里孟知雨因为畏寒总是牢牢关着房门,她猜测是春雨清扫后忘记关门,也不知这门敞了多久,估摸着这会儿屋内的热气应该都散光了。

孟知雨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指尖,抬脚走进屋内,不想屋内竟然有人。

一道人影站在衣橱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手里正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孟知雨只觉一股比冰雪还冷的寒意从脚底迅疾窜至头顶,冻得她连齿关都有些禁不住轻微打颤。

“你在做什么?”

春雨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双手一抖,手里的画卷和臂弯里夹着的画筒也跟着啪啪掉落在地,她慌张地回过头去,便见眼前迅速掠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许是人在冰天雪地里呆得久了,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沾着刺骨的寒气,春雨被这阵寒气一激,急忙下意识地退开两步。

“孟姑娘……”

孟知雨心慌意乱地拾起地上的画走至窗边,借着屋外照进来的昏弱光线检查画卷有无受损的地方,所幸除了边上方才被踩了一脚留下半枚鞋印,整幅画的画面并未受到污损。

她心底一酸,这幅画她虽然一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但却已有许久不曾展开仔细端详过,思及此处,她也不想再去细究春雨为何要私自动她的东西,只是仿佛整个人突然被抽走了心中一直摇摇欲坠的主心骨,浑身每条骨头缝里都透出一种深深的倦怠。

“出去。”

“我……”春雨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颇为狼狈,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正想辩解几句,孟知雨却已沉下了脸。

“出去!以后不准再动我的东西,也别再踏进这里半步。”

春雨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森冷口吻吓得再不敢反驳半句,直到慌手慌脚地退出屋外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被一名不知来历的村女三言两语拿捏,登时恼羞成怒。

她今日瞥见孟知雨的异常后,趁着对方离开,便借着打扫的名头翻起了孟知雨的私人物品。

那日进府之时孟知雨一直抱着的包袱早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也想借此好好探一探对方的底细,不料孟知雨把东西藏得挺深,她翻找许久才从衣橱最隐秘的角落里找到这个包袱。

虽然被孟知雨吓了一跳,但她也能看出那幅画不过是一幅山水人物画而已,要不是这人抱得像个宝贝似的,她又何必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看。

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又不是贪图姓孟的手里的东西,她在宫中和王府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思及此处,春雨顿觉理直气壮起来,趁着孟知雨将自己关在屋中没有出来,她便声泪俱下地描述一番对方是如何小题大做又对自己严加斥责的恶行。

这个除夕自然过得格外冷清,孟知雨将自己关在屋里,福喜送来的晚饭被搁在外头,没过多时就冻在了碗里。

春雨哭了两顿,双目很快红肿起来,乍一看去倒真似被人欺负得狠了,她见孟知雨自己呆在屋里既不出声也不点灯,心头暗道:“饿病了倒好,反正也没人给你的矫情买账。”

及至中夜,四人坐在小厨房里边吃边聊一起守夜,前头却忽然递来消息,说是宁王殿下过来了。

除夕宫宴颇为热闹,因为皇后久住灵台寺,建平帝便将六宫理事之权暂时交给了二皇子的生母贤贵妃。

贤贵妃出身世家,自然对操持宴席之事得心应手,尤其今年先太子新丧,既不能办得过于铺张,却也不能太过冷清。

好在席上建平帝对着贤贵妃举了举杯,更不吝赞誉之词,连带着二皇子裴令行的背脊也跟着挺了起来,眼角眉梢愈见春风似的温和。

裴敛臻瞥见他的模样举止显然在有意模仿前人,手里举着酒杯掩去了唇角的轻嘲。

端坐上首的建平帝和太后的视线时不时地扫过下方的裴敛臻,今年总算能在家宴上见着他的身影,两人也都放下了心中大石。

去岁裴敛臻不仅率军屡次击退敌寇主力,更于战场上亲手斩下敌军大将首级,西北因此平定,想必短期之内,胡人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实力,倒也不负建平帝对他的厚望。

那晚裴敛臻前脚离开皇宫,建平帝的赏赐后脚便如流水般送进了宁王府。

他在西北打赢胜仗之后迟迟不归,建平帝也一直没有下诏进行嘉赏,就连先太子裴永昭都有些看不过去,委婉地在父亲面前提醒了几回。

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时移世易,想到此处,入口的美酒不复醇香,反倒渗出一口苦涩,建平帝垂眸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家宴结束后,裴敛臻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请辞,建平帝心知他素来不喜热闹,倒也没再强求,只嘱咐黄宝亲自将人送出宫门。

裴敛臻几杯闷酒下肚,酒意灼得腹中都跟着烧了起来,他靠坐在宽敞温软的马车当中,车窗外辉煌摇曳的灯火晃得眼前阵阵发晕,如此团圆和乐的夜晚,倒衬得他尤为对月形单。

恍惚间瞥见躁动的光影掠过腰带上悬挂的玉佩,裴敛臻的脑海中莫名划过一截雪白纤细的皓腕。

“张和。”

“殿下有何吩咐?”张和的声音从车窗外飘了进来。

“那姓孟的女子呢?”

张和微微一顿,好在裴敛臻人在车中看不见他眼底猝然滑过的诧色,但就这么犹豫的两息工夫,他却已然听出车中人不耐烦的燥意。

张和心神一凛,急忙低声答道:“回禀殿下,回到京中后老奴便遵照您的吩咐将孟姑娘安置在揽梅园中,派了四名下人随侍。”

车中安静片刻,便听一道低哑的嗓音响起:“去揽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