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试探

建平二十一年,秋。

江南多兴园林,应州尤甚,不少富商游客旅居此地时都爱赁一座宅子落脚,既能遍赏江南美景,又能省去客栈喧嚷,不失为一种雅趣。

而应州城内星罗棋布的大小园林中,又以雅致清趣的沈园最负盛名。

仆妇王妈就在沈园里头做事,这会儿她刚从厨下脱身,一脚踏入偏院时便见窗边坐着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

飞檐下孤悬着一盏昏黄摇曳的风灯,白日里落下的秋雨卷走了院内残留的绿意,几片叶子满脸湿痕地委顿在地。

一名年轻女子正垂首写字,昏黄的光线洒在她的鬓角,虽只露出一张朦胧的侧颜,但那靡丽的面部曲线却足以牢牢勾住观者的视线。

听见动静,女子抬起头来,一双清冷凝光的桃花眼遥遥望了过来。

王妈呼吸微滞,下意识放轻声道:“孟姑娘,前头说是裴公子回来了。”

孟知雨微微一怔,起身道:“好。”

清冷的嗓音在夜色里听来分外扣人心弦。

王妈心知这位孟姑娘一直惦记着要去前院谢恩,此刻定是耽误不得的,连忙答应一声,提着一盏素净的灯笼替她引路。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偏院。

时入深秋,晚饭后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白日里秀美静谧的园林仿佛换了一副模样。

整座宅子里地广人稀,道旁的草木隐匿在暗昧不清的阴影里,形状奇特的山石也在夜色中摇身变成张牙舞爪的异兽,匆匆瞥得一眼便令人心生不安。

两人穿过掩映在游廊后头的月门,总算隐隐瞧见正院里头的灯火。

守在院门外的护卫将两人叫住,待看见玄色斗篷下现出一张雪白明艳的脸庞时,他怔了怔,低声询问起两人的来意。

王妈悄声说了几句,护卫进去回禀后便将两人带至厢房里头等候。

房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隙,孟知雨安静地坐了下来,身旁的一盏油灯被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愈发微弱。

这一等却不知不觉等到了深夜。

王妈立在门外,手脚有些发僵,她隔着门缝悄悄打量一眼孟知雨单薄的身影,只见玄色斗篷覆着一袭雪白的衣裙,裙角正被夜风吹得孤零零地打着旋儿。

即便这般一人独坐在此,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宛如一株沉静的孤松,面上淡然无波,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怠慢而不满。

这位孟姑娘生得妍姿艳质,雪肤花貌,本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容色,偏又生了一对清冷的桃花眼,使得她身上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冶艳蒙上一层柔润莹澈的光晕,哪怕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来也令人目眩神迷,舍不得移开眼。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却被冷落至此。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书房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王妈眼前一亮。

一行人从书房里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高大身影便是那位裴公子了。

跟在他身侧的长随张和敏锐地察觉到一束视线,一回头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在裴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公子眉心微蹙,冷声道:“不必,让她走。”

王妈耳尖地听到这一句,心头登时一沉。

原以为她们马上就得离开,不想张和将裴公子送进正房里后,忽又走过来敲开次间的房门,笑道:“孟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孟知雨微微一顿,起身走出次间,轻声道:“有劳。”

张和引着她走到房门前便止了步,孟知雨只好自己独自一人走进屋内。

房门在她身后悄然阖上,正房里头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孟知雨眨了眨眼,待她逐渐适应光线后,甫一抬眼,就见裴公子坐在上首,正闲懒地靠在乌木椅背上打量着自己。

男子生得一双深邃狭长的凤眸,剑眉压得极低,只消看上一眼便能轻易被他冷肃的眉眼压得心尖一颤。此等气度,唯有深谙官场老辣之人才能看得出,这是权柄和兵戈方能淬炼出来的威势。

他身着一件玄色云纹锦袍,腰间坠着一块美玉,那云纹里头似是掺了银线织就,在明亮的烛火辉映下泛着精致华靡的暗光,一如他眼底划过的幽芒。

那束目光里头的危险有如实质,仿佛一头精壮慵懒的成年豹子正打量着贸然闯入领地的猎物,视线一寸一寸地掠过女子苍白的面颊,令她无所遁形。

孟知雨身躯一颤,敛眸福身道:“见过裴公子。”

屋中静了片刻。

裴敛臻扫过女子垂首时露出来的雪白颈项,半晌才开了口。

“抬起头来。”

男子的声音如琅玉相击,悦耳却冷,孟知雨浓密的眼睫簌簌轻颤,依言抬眼看向了他。

“听闻孟姑娘执意要见我?”

孟知雨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安,落在裴敛臻眼里倒真似一只局促无措的小兽,瞧着便十足的柔弱好欺。

“先前承蒙裴公子相救,一直未能当面谢过公子的大恩,是以今夜听闻公子回来,这才、才冒昧前来……”

裴敛臻听出她极力克制着气息里的颤音,像是冻得发抖时的不由自主,短时内难以平复。

又像是来自骨子深处里的害怕。

裴敛臻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女子周身,瞧见她身上的斗篷有些眼熟,略一思索,方才想起这是那日救下她后顺手丢给对方御寒所用。

他有些轻微洁癖,自然不会再用别人用过的物件,这件斗篷便留在了她那里。

此刻见她穿着他的斗篷深夜造访,难免有些惹人遐思。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终于察觉到自己这番举止有些唐突,话到尾处,她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裴敛臻忽然起身,从上首缓步走了过来。

孟知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藏在斗篷里的手指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抓住了侧身的裙摆,旋即又缓缓松开。

一双白底皂靴将将停在她的面前。

裴敛臻沉沉的视线顺着那截伶仃的雪颈扫过女子弱不胜衣的身躯,最后落在一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上。

“孟姑娘若是想道谢,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些?”

低沉的嗓音里带有几分若有似无的笃定,不像疑问,倒像是不满。

孟知雨定定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眼里的柔情犹如一汪湛湛春水。

“愿结草衔环,但凭公子驱使。”

裴敛臻似是轻轻笑了一下,眼底暗沉的幽芒微微晃动,面上却无半分笑意。

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入女子的斗篷下,手指轻轻勾住她腰侧的衣结绕了一圈,雪白的衣带亲昵地缠绕着他的指尖。

“不必这么麻烦。”

孟知雨微微一怔,或许是他的模样生得太好,如此轻佻的举动由他做来却看不出半分狎昵。

只是当她看清裴敛臻散漫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时,便忽如囫囵吞下一口寒冰,淬得心尖阵阵发冷。

她看懂了他的暗示,亦或说明示。

裴敛臻表面举止轻狂,实则心底一直在冷静审视着孟知雨的一举一动,想要看清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真正意图。

一个月前,他在城外救下孟知雨后便将人安置在此,因尚有要事在身,遂临时雇了仆妇王氏帮忙照看。

今夜他刚从外地回来,便陡然遇见女子自投罗网般撞上来,在这个关头实在很难不让人生疑。

然而女子并未如想象中一般借机主动投怀送抱,反倒让他近距离看清她的脸色是如何一点一点地变得煞白。

裴敛臻忽而沉下脸,收回手时冷声喝道:“出去。”

孟知雨仓惶地退出门外。

王妈原以为孟知雨今夜会留宿主院,不料没过多久竟被赶了出来,她惊讶地偷偷看向屋内,还不待看清什么,房门就已阖上。

孟知雨匆忙奔回偏院,在院外驻足片刻后,一颗狂跳的心才仿佛投入水中的巨石,再度冷寂下来。

是她太操之过急了。

她心急如焚地等了一个月,今夜贸然夜访,又在对方面前失态,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但其实她的愿望说来实在再简单不过,她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

孟知雨心头微叹,正打算回房,忽而看见檐下角落里趴着一团黄色的东西,她刚一挪步,那团黄色猛地支棱起来,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孟知雨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黄白色的小猫,皮毛湿乱地耷拉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连叫声都格外微弱。

趁着院子里没人,它便悄悄钻到檐下躲了起来,只是没想到她们这一回来,倒是意外扰了它的清梦。

孟知雨走近几步,见它并不怕她,反而踱着猫步凑到她腿边转了几圈。

王妈打量道:“这么瘦的猫儿,怕是没吃东西饿的,可怜见的。”

孟知雨倾身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拂过它背上杂乱打结的毛发,发觉它瘦弱的身躯正冻得不停发抖,显得狼狈又无助。

一时间,孟知雨倒与这只可怜的猫儿生出些同病相怜的心绪来。

她打定主意,侧过头道:“王妈看看厨下可有什么能够喂它吃的东西吧,我先将它抱回屋子里。”

王妈迟疑道:“可是它又湿又脏的,要不让老奴喂它点东西将它打发走了吧。”

“没关系,我先找件衣服给它擦擦。”

王妈见拗不过她,只好先去厨下舀了一碗剩下的稀粥简单热了热,等到她端着粥回来时,就见孟知雨已经给它擦干身上的水,又拿软帕将它包在里头放进了屋内。

等到小猫终于吃上了东西,孟知雨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一会儿,王妈打来热水进屋,她才依依不舍地去浣手洗漱。

孟知雨自来习惯自己动手洗漱,王妈反倒立在一旁搭不上手,她才刚洗完手就问道:“王妈,你看看它吃完没有,够不够吃?”

王妈无奈地探出屏风一瞧:“还在吃呢,要是不够厨下还有,姑娘放心。”

等到王妈端水出去后,孟知雨才挽着头发走出来,小猫正在给自己舔毛,身旁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大碗,见她走过来,它轻轻走到她的脚边蹭了蹭。

孟知雨试探着摸了一把它的肚子,这才放下心来。

她收拾好先前没抄完的经文,又将枕边看到一半的棋谱放回案上,等她坐上床后,小猫乖巧地趴在脚踏旁,她轻轻挠了挠它的脑袋。

趁着方才洗漱的工夫,孟知雨已经盘算好了,若是明日天气放晴,兴许能帮它洗一个澡,反正就这么一只小猫,吃得又不多,养在院子里应该也不会被人发觉。

直到小猫舒服地打起呼噜,她心头沉重的阴翳也随着这个重复顺毛的动作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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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他却走入阴暗地室中,声线微哑,双目通红地伏在女子膝头,一声一声地求她:

“阿姐,你再看看我。”

#年龄差半岁,主要是喜欢看疯批小狗喊姐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