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一桩旧事

十七年前

“大爷爷,求求您了”

堂下的女子跪对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不停的磕着头,额头被磕的红肿,脸颊遍布泪痕,甚是可怜。

被叫做大爷爷的白显颐沉着眼一言不发,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却不肯像老人一般佝偻着背,靠着太师椅坐的挺直。

“凭你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控制它,你回去吧!”

女子名唤阿宁,是白家分家十五房之女。生的一副姣好的面容,此时听到白显颐的拒绝,跪着向前蹭了两步,眼镜红肿的哭诉到

“大爷爷,您说的我都懂,可是我真的没有路了,就算没办法控制它,但是…但是为了我的孩儿,我愿意一试”

“大爷爷,我知道打小您就不喜欢我,当年我不听从家族旨意非要嫁予那顾府,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我活该。可,可我的孩儿是无辜的啊,他也是白家的血脉啊,阿宁只求您这最后一次,不管最后事成与否,阿宁都甘愿”

她说着,又开始不断磕头,额头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在安静的堂厅里很是突兀。

白显颐看她竟然提到了她肚中的孩子也流有白家的血脉,更是面色不悦,一手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让阿宁身体一震

“我意已决!这堂前岂是你能哭闹的!还不滚!!!”

阿宁身体颤抖,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求到了,族里是她最后的希望,失败了...她肚里的孩儿...她茫然的抬起头

堂前其实坐着的有两个人,除了大爷爷,还有一个人。

不,不如说还有一个孩童,那女孩不过三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嫩嫩,很是漂亮可爱。然而她的面上的神情却不同于其他孩子,透露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淡漠。身穿烟白袄子,身上佩戴了一块墨色古玉,若是有眼界的定能看出那古玉是有价无市之物,如此贵重之物竟然佩戴在一个三岁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从一开始便坐在这里,和大爷爷一样,腰背挺直。然而同样是坐在那里,眼里却无神色,在大爷爷拍桌之后,她眼神一转,一时间似有了魂儿一般,声音还带着孩童的软糯语气却淡淡

“祖爷爷何必动气,不过是请个阴,宁姑母想请便随她去啊”

阿宁听到这女孩的话回过神来,那女孩是族里的四姑娘,虽不知是哪位夫人所出,但是地位是极极高的,如今帮她说话,她想不出缘由,却连忙冲她磕头,生怕错过这机会

“谢谢四姑娘成全!谢谢大爷爷成全!”

白四静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磕着头,目光落在了她的腹部,不过两三个月的样子,还没显现出来任何。

白显颐看阿宁一直在磕头看的心烦,挥手示意她下去,待阿宁离去后,白显颐才看向白四

“请灵者,十有六败,四有三虽成尤没(mo),唯那一成者,却要终生被纠缠折磨。外界只知我白家得到了天大的好处,却不知我们为此付出了什么。这分家的小姑娘,根本没那等天分,加之有孕在身,轻则疯傻半生,重则一尸两命呐”

白显颐叹了口气,阿宁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当年她一意孤行嫁给了顾府的顾大将军,本就是违逆了家族的安排。

那顾将军本有一发妻,同顾将军一起征战沙场,被世人称赞。谁知当年沙河一战,他那发妻与他因敌人袭击而分散,而后尸首全无。

而白家阿宁,不知何时心系上了那顾将军,竟设法嫁入了顾府。期间种种暂且不说,而如今她却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引上了祸事,那顾将军的发妻竟然没死,而是活着回来了!

顾将军与发妻本就是伉俪情深,顾将军也未纳过任何妾室,而如今其发妻回到家中看到家中多了个女人,岂能忍下这口气。本就是上过战场厮杀的女子,对阿宁白家人的身份根本不畏惧,自是处处刁难。

阿宁求到白家之前,就因冲撞了那发妻,而被其抽打了好几鞭子,顾将军知道此事连看都未看阿宁一眼。阿宁心灰意冷,只能求到白家。

可是白家有白家的规矩,当年阿宁不顾家族反对嫁入顾府,本就是恩断义绝之举,白家早无义务管她。她亦知道白家不会出面,所以这次来只是求白家能够允许她请阴,白家对请阴的子嗣有着很严格的筛选,不适合者根本不会允许对方请阴。

这阿宁本就是被筛选下来的子嗣,她并不适合请阴,强行请阴很容易疯魔。若要家族同意她请阴,其实上比家族同意出面还难。然而没想到,白四却说出了同意她请阴的话。

“对她来说不做也是死,做了虽死却有一线生机,若是死了倒也无事,只怕成了,届时候,会与你有所联系”

白显颐说到这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神复杂的看向白四

“四儿,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

白四将目光置在堂外,看着一处墨绿,不做言语。

最后的结局似乎是应了众人料想的,白家阿宁并没有成功诞下孩子,而是一尸两命。

时隔一年后,顾将军发妻诞下一子,因身子孱弱被送往顾府山庄抚养,直到七八岁才接回。那个年纪的孩子并不容易分辨年龄,白家本就不曾与顾府交好,在这之后也未在与顾府有过联系,再者顾江月长相极似其父,倒也没有人去怀疑过什么。

这便是整个事情的始末

顾江月听完这些后沉默下来,他并非王氏所生,而生母竟是白家之人?且生母为了生下他,请了阴灵护他,最后生他的时候死去了。到底是因请阴或者生他伤了身子去世,还是因为顾家而死。怕是只有顾家才清楚。

顾江月扫视眼前的几人,白家为他生母的家族,因生母违命嫁入顾府后,就再未管过她,生母死后也未曾去讨过说法。

想到此,顾江月冷冷一笑,心里却是有些称得上是悲哀的情绪。他并不想对白家众人指责什么,生母自己离开白家就相当于叛族,既然叛族自是没资格去要求家族再去管她什么。

就如同他在军营时,有自己的士兵叛逃出去,他甚至会把对方抓回,毫不犹豫的斩首示众。

可终归,他的生母和白家有着血缘,白家甚至有着她的至亲,却也在她死后不闻不问。终归是..令人心寒。而这种心寒,就是这个凡世中最为普遍的东西,是他从小到大经历最多,也是他让别人经历过最多的。

顾江月深吸一口气,看向白四。

“你当初给我一线生机,就是为了今天么?”

白四微愣,当时年幼的她能够感应到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现在想来或许被称之为命数,亦或者其他。

年幼的她不懂,只是在面对一些事情时,有一种力量牵引她去做,虽并非强制性的,但是她能意识到那种做法有着它的意义。然而随着她慢慢的长大,那种感觉越来越弱,越来越模糊。

直到她成为阴灵后,与做人时不同,她看到时间,和感知世间的方式都发生了改变,曾经的感应似乎也慢慢回来了。就像今日,当顾江月踏入白家时,她就察觉到了。

“当年会如何我不知,但今日我知道你会放过白家”

白四蓦定的口气,让顾江月哈哈大笑。

白家其他人他并不在乎,但是眼前的白四,在他不知道他们中间牵扯前他是排斥的,拼命压制自己想要依附对方的念想。

如今他了解了前因后果倒是释然了不少,他自然也是不信白四做的一切都是故意为之,早就料到了今天,若是她真能能料到今天,那么当初她自己也不会死了变成这副模样。

因此顾江月没再压制自己对白四的心绪,也才发现自己对于白四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依附,而是一种自然的亲近,这种亲近可能类似于亲人,又不太像。顾江月有些自嘲,这便是所谓的命数么,倒没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想通了一切的顾江月,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眉尾甚至有些轻轻翘起,随意的坐在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我自然不会再碰白家,毕竟我身体里也算是流着白家的血啊”

他说着眼睛瞟了一下白显颐,让白显颐差点气炸,捏了捏拳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刚他得知这顾江月是白家子孙时被气的狠了,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全家性命都系在这小子身上,想发作却又不好发作。

白四见顾江月故意气白显颐的模样,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顾江月虽没看到白四的目光,却感觉到了,瞬间像被抓到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陌生。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据我所知,仙人降世后,仙人直接接管州域,且各州的仙人门都来自于不同的门派,相互之间不能干涉。以至于皇城那边下的命令倒也可听可不听了,放不放过你们仅看我个人意愿。只不过这种安全对你们来说也只是短暂的,目前临城里的仙人们正忙着测灵根收徒,等到他们想起你们亲自出手时,就算是我也无力回天。”

顾江月所说的是白家都尚未得知的消息,临城甚至其他州域都已经脱离了皇族的管制,这天下果然变成了仙人的天下。

这本是对白家不利的事,这一次却阴差阳错的为白家争取到了一些时间。然而这些时间究竟能做些什么,挽回现在的局势谁都不得而知。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午时,堂内几人相互干瞪着眼,谁都不知道再开口说什么。三族老经过这一番折腾觉得有些饿了,上了岁数,到了时辰不吃饭就觉得有些支撑不住。

他看了看其他人,觉得他们也应该饿了,又看向坐在那里喝茶喝的好不自在的顾江月,觉得他看着还挺像自己的孙子谕小子的。他又瞄了一圈在场的人,轻轻咳了一下

“顾...小顾啊,要不要留下吃个午饭啊”

四族老被他的话气的差点吐血,吃饭!你他妈问一个差点灭了白家的人要不要留下白家吃午饭?!!然而让他更加吐血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说

“好啊,正好我早饭都没吃”

其实顾江月本来不饿,但是他看到在场除了三族老,其他人敢怒不敢言,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样子,觉得..还蛮有趣的,那留下看着他们的黑脸吃个饭应该也蛮有食欲的吧。

听到他们说吃饭,白四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江月。顾江月被看的发毛之际,就听到白四说

“青北山西侧的白家粮仓被农人所侵占,顾小将军可知?”

这边大族老白青山听到白四的话反倒噎了一下

“四丫头,你知道粮食短缺的事情啦”

白四点头

“这种事情不必瞒着我的”听白四这么一说,几位族老反倒有些脸红。

“我们,我们也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这事我们能够解决的,也就没必要麻烦你。”

白四没有和族老们更深入去说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转向顾江月,顾江月被白四那幽静的眼睛一望,啊了一声

“听说了”

“那么便麻烦小将军替白家讨回那些粮食”白四一顿,想了想又道“最好能帮我们把粮食都运回来”

“...好啊”

顾江月刚说完好,脸色就黑了。他虽已经不排斥对白四的亲近之意,但她让他做什么,他就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的应下,实在是...太没脸面了!想到此,他的脸更黑了。

族老们看到顾江月的黑脸,反而心里畅快了不少,还想在白家蹭饭?最后还不是要替白家做苦力。

最后顾江月也没留下吃饭,甩袖说有事处理,就离开了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