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少君,你便让他们来和我对峙!”
慕槿似绞尽脑汁想争辩,但后知后觉般,她面露困惑和茫然,“什么,幸存者?葬礼?谁死了?”
宛陵霄做作地抬眉,“你看起来很吃惊。你不知道吗?”
慕槿不喜欢宛陵霄这种表情,瞪向他,眼眶发红,“还请少君解惑。”
宛陵霄微微一笑,不答,只徘徊几步,又话锋一转: “不瞒你说,回来前,我又去一趟我们相遇的地方,笪霖村。这次,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我还有事需要你解惑。”
“......”慕槿的脸色红白交加,张唇无言。
宛陵霄道:“我察觉,笪霖村,只有距其二里外有前往外域的神行阵。进入一次,需三两银。那个时节,其余车马不通。”
他顿了顿,又饶有兴致地睨了慕槿一眼,“我帮你算算,既然你说一束花卖三钱,那要卖一千束,才够你使一次神行阵。这对你并非一笔小数目吧?那么请问,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一个孤女,把辛勤劳作赚下的积蓄,用来朝我们相识的蛇窟跑?”
慕槿瞬间垂眸,眼珠不停地游移。
119号也暗道糟糕,感到头疼。
......这的确是个bug。
当时,她为了让慕槿快点赶上那个不能错过的机会,没有做全这些动机上的伪装。
后来,她虽然令慕槿编造了误打误撞的借口,但在宛陵霄这种心思缜密的人那儿,终究难过关。
他怎么又查了那么多......119头疼,这位天道之子总在查慕槿,还有时间修行和治理西岭吗?
淡青色的光穿过殿内的影。慕槿紧紧地咬唇。
沉吟后,她缓缓开口:“我之前就说过......我们村遇了强盗,他们想劫走我,我在邻舍陆婶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躲了起来。”
“......乍入山野,他们还在追我,我惊慌失措地跑到神行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掏出了所有家当,稀里糊涂地选了个地方......”
慕槿杏眼如波,“然后......我就遇到了您。”
“好故事,”宛陵霄却再度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她,“但不用说了。我听倦了。”
他的话像一闷拳打在了慕槿身上,她面色惨白,扭开了头:“......少君既然不信,何必再问。”
森冷的影在她脚底攀踞。
转瞬,她的下巴却被用力拿住了。
是宛陵霄钳制住她的脸,强迫她转头和他对视。
他目光幽沉,绽放妖冶的暮山紫,如西岭深山中的妖兽,森冷、凶悍,一眼便可以洞察人心。
慕槿胸口起伏,杏眼含雾,嘴唇紧抿,像一只白兔般脆弱。
如要表达怜惜般,宛陵霄的手按上了她的唇,轻轻摩|挲:
“慕姑娘,你说的强盗和提到的神行阵,我也去查了啊。可惜,强盗都死了。”
慕槿倒抽一口凉气。
“不,这......”她急促抬头,“对此我全然不知......少君,如今世道崩乱,他们也算罪有应得......”
“我话还没说完......你的表现也很奇怪。”他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眸底的紫色变得愈发浓烈, “我刚未说尽的是,我早知神行阵花费如何,我这次去,却查的并非仅有此项,还有它所通的神行点分布。”
“那处神行阵上,我亲眼看了,首要点出的通行点都为大城——如黄金台、南阳、祈利。而秘境因为危险,鲜有人至,只会排布于隐秘的次页。所以,你能解释,于这种情况下,你是怎么‘稀里糊涂’地......不选安定太平的大城,偏往危机四伏的妖窟去?”
宛陵霄语调轻佻。
慕槿的身体再次战栗,脸色忽地惨白。
像是宛陵霄的质问成了一把刀,她无从回答,已被压得近乎崩溃。
她垂眸,重复先前的话:“我不知道,我说过......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蛇窟。少君,您别再逼我。”
“嗯?” 宛陵霄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太巧了,逼迫你逃到传送阵的强盗说死就死,揭发你通北的霍家也死了——”
“和你有关的人,是不是死得太多,死得太快了。”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慕槿,又缓缓松开了按住她嘴唇的手,温柔地扶住她的脸颊。
他未取龙鳞手套。冰冷、坚硬的鳞片贴到了慕槿的脸庞上,她闭眼,似乎很不喜这番滋味。
......这样的反应被宛陵霄望进眼里,又轻轻笑了声。
他靠近她,声音温柔,却狠毒:“你很厉害,作为北蛮细作,接近于我,内通外敌,谋害旧族。这些罪行,我已有实证。虽然我现下无法杀你,但折磨你还是可以的。”
慕槿的眼尾缓缓地滑下一滴泪,紧抿薄唇。
宛陵霄根本不被动摇,只又温柔地隔着手套摸了摸她的脸颊:“但过去那些日子,我还念着。这样,我为你破例,只要你说出来为什么出现在蛇窟,我们的事一解决,我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到南郡小镇。”
他靠近她,目光诚挚,呼吸炽烈,“我知你必然有苦衷,因我见过你的善行,这也是我愿意破例的原因,说出来......”
119号:【狗屁,别被他骗了!】
宛陵霄虽然语调温柔,但高殿之内,依旧气氛森寒,剑拔弩张。
119号激动地说:【这是他常用的套供手段!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对怀疑者故意扣个他也不确定的大罪的帽子,再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一般人若是真犯了大罪,定会动摇。若是小罪,也必定为了给自己开脱说出来龙去脉。十号,你挺住!】
119号喘气,她还记得,当初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经验不足,二号被宛陵霄发现破绽后就被囚禁了。在这番流程下,二号就崩溃地说出了所有,结果被宛陵霄直接当成夺舍的魔修杀了。
她紧张地看向慕槿,却见她愈发沉默,只是看向宛陵霄时,一双眼越来越红。
119生起不祥的预感:【十号?】
宛陵霄:“慕槿?”
慕槿嘴唇颤抖,发丝狼狈地垂落唇边,“行,我什么都告诉你。”
“......关于真相。”
119大吃一惊:【十号,不要!】
慕槿冷冷地看向宛陵霄,原本清澈和软糯的声线却颤抖:“......是,什么都是我,害你的是我,出卖西岭的是我,让霍家人死的也是我。”
她声量拔高,“你不用问了,西岭所有死人都是我杀的,行了吗?”
宛陵霄皱眉。
却见慕槿的眼泪一颗颗地滴落下来,落到了肩膀上,落到了她的衣摆上。她似乎是感到狼狈,想要遮掩神情,却因为被绑住更显无力。
她只能抬眸瞪向宛陵霄,语调崩溃:“宛陵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想再陪你玩了!你杀了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如今,慕槿只有脚没有被绑住。她说完,竟然一脚踢向宛陵霄。
她一向温婉,这举动连119号都被吓了一跳。
而没有任何修为的孤女,自然不应拥有力量。
宛陵霄轻松截住了她的腿。
慕槿一抽抽不回,似乎更为伤心,她痛哭出声,抽噎起来:“放开我,滚开,你滚开!!”
宛陵霄沉着脸,放开了。
看着慕槿这般反应,他佩戴龙鳞手套的手悄然开合,眼中闪过犹疑和不确定。
“......慕槿。”宛陵霄沉声喊她。
慕槿却根本不理他,她扭过头,哭得梨花带雨,却不发一言。
宛陵霄皱眉。
他顿了顿,又道:“......别哭,你以为这有用么。我还在问你话。” .
.....慕槿的哭声骤然消失了。
但是,她却未停止哭泣,只是改成无声。
眼泪安静地顺着她的脸颊淌落,她却紧抿嘴唇,不再看宛陵霄一眼,恍若易碎的瓷器。
宛陵霄:......
他暗吸一口气,挪开目光,手缓缓按上太阳穴,倒也没再动慕槿。
然而,当他回首,却见慕槿双眼紧阖,头已歪倒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像是倏然间失去生息。
“慕姑娘?”宛陵霄瞳孔一缩,不祥的预感乍生。
再探,只见慕槿手脚冰冷,如浸了雪,脸颊却滚烫得仿佛进了火盆。
昏迷中,她脸颊泛起绯红,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宛陵霄蹙眉。
......他反应极快,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他亦紧抿嘴唇,眼现不愿和纠结。
宛陵霄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身上也产生了变化。
冰火交加之感,如骤然降临的妖魔侵向了他。
烈火般的炙流窜过他的奇经八脉,砭人肌骨的寒冷又撞向了其余的角落,如钝刀般割着理智。他只觉精神摇摇欲坠。
他如临地狱,又如踏在乐土。
宛陵霄咬牙,随即咬去手套,打横抱起慕槿,朝内室走去。
......
宛陵霄居住的内室幽致宽敞,不同于定寒殿雪白干净的外墙,内里繁雅,挂满木刻、武器、织锦等装饰物。
织锦色彩以红、白、褐为主,分别代表西岭信奉的血、月亮和土地。除西岭特色的装饰外,他房中还保留了部分故乡南陵的风格布置,如卧榻、几室,显出别样的雅致。
宛陵霄跨过照壁,画有龙飞凤舞的符咒落于空中,凝成坚实的屏障。
他直接把慕槿丢在了卧榻上,想了想,亦解开了她身上的锁灵绳。
她面色泛红,娇小脸颊上浮满细汗,似乎已神志不清。
宛陵霄亦煎熬不浅,呼吸加重加急。他紧抿嘴唇,眼中浮现厌恶,似乎很不喜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他的手抬至领口前,一边忍耐,一边迟疑,少许,才蹙眉缓缓解开辫线袍的编扣。
当抬眸,却对上了一双黑如乌珠的眼睛。
是慕槿。
她竟醒了,但此时望着宛陵霄,目光满是敌意和抗拒。
但她的手似难以自控般,紧握榻栏,手背布起青筋,急促地呼吸。
而他们不过对视一眼,慕槿的背亦贴到了榻栏上。
“滚开。”她呼吸急促,颤抖着说,“滚开,宛陵霄。”
宛陵霄呼吸亦变得炽热,但这并不由他控制。这种身体脱离掌控的感受也让他厌恶。
他闭目,又睁眼,咬牙道:“你别以为我想做这事。”
冰火交加的痛苦和煎熬愈发浓烈,他头顶暴起青筋。
慕槿闭眼:“我也不想,死也不想。有合梦毒又如何?宛陵霄,当初的确是我投怀送抱,但不管你信不信,那是阴差阳错,并非我本意。我也后悔了......我哪怕死了,也不想再受你折磨。”
她一双秀目红肿,脸颊还沾着泪,“你若有种,今日就一起死吧。”
......刺。火烛跳弹。内室一片沉寂。
宛陵霄的脸印上了阴影,他亦停下了解开辫线袄的动作。
他冷淡地看着慕槿,虽呼吸急促,一言不发。
他们的目光如同在战斗。
半晌后,宛陵霄幽幽地道:“行,我停下。”
话毕,宛陵霄真的停下了。
他转身,改为在坐塌前盘坐,双手环诀,吐气化纳,认真地对抗体内那股毒素带来的浊气。
慕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