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呼吸很轻,冰凉的匕首压住棠梨的喉咙。
棠梨心脏直跳,忍着喉头干涩开口:“为什么要杀我。”
对方笑了一声,声音低哑:“不问问我是谁?”
棠梨想要拖延时间,继续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对方又笑了一声,声音像是虫蚁钻入人的肺腑,震得人心口发麻。
“不知我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棠梨又问。
“你要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好歹也让我成为一个明白鬼。”
对方的刀稍稍松了些,“没有为什么,你也不要拖延时间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昏迷。”
意图被识破,棠梨神色冷下来:“要杀便杀,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那人又笑了:“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我不动你的家人,也暂时不杀你。”
他抬手劈晕了棠梨。
棠梨再度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像是开到荼靡的栀子花。
棠梨屏住呼吸,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雅致的厢房,被褥床帐用的都是好料子,博古架上还放着精美的瓷器。
外面天寒地冻,这屋子里却十分暖和,大概是烧了地龙。
对方虽然没动她,却搜过她的身。
她身上藏着的簪子被人拿走了。
棠梨下榻,沿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门窗都被锁紧。
口渴得厉害,桌上有水,棠梨却不敢喝。
似乎是听到屋内的动静,门响了。
棠梨警惕地盯住门口。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推开了门,随即一个眉眼深邃的男人踏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醒得还挺快。”男人走过来。
当时屋里光线一片昏暗,棠梨没看清掳走自己的人,但现在却凭着声音认出了对方!
棠梨往后退了两步:“这是哪里?”
男人耐心地帮她把食盒打开:“你都睡了一个晚上了,不如先用点东西。”
棠梨:“你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把我绑来。”
男人手下动作停顿住,他抬起头,又笑了一声:“我这么说吧,你能不能安全离开,要看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棠梨神色微变,片刻之后,她声音很轻道:“你们绑错人了,他不会来的。”
男人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知道我在说谁?”
棠梨没有回他。
人生数十载,棠梨从未得罪过什么人,细细一想……也就只有那一次在望淑山不小心撞破裴时清的秘密了。
原以为只要自己守口如瓶便可以,万万没想到,对方却不肯放过她。
男人笑起来:“不愧是阁主点名道姓要我绑的人,有几分聪明。”
想通了整件事情的关键点,棠梨坐下来开始用饭:“只可惜你们的确是绑错了人,我与他无亲无故,只有几面之缘,他绝对不可能冒险来救我。”
她咬了一口小笼包,滚烫的汁水炸开在嘴里,倒是鲜美。
男人见她毫不芥蒂吃下去,说:“你不怕我在东西里下了毒?”
棠梨又夹起一块熏肉,熏肉肉质紧实,腌制得很入味。
她不紧不慢咽下一块肉,才看向他:“死人没有价值。”
男人再度笑起来,这一次他笑得很大声,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这场笑舒展开来。
最后他停下来,告诉棠梨:“我叫伊尔,你叫什么名字?”
棠梨注意到他的名字不像汉人,于是瞥了他一眼。
原来对方不仅个子高、眉眼比一般汉人男子更加深邃,仔细看去,他那双眼睛……瞳孔竟是褐色的。
棠梨看清他瞳孔颜色的一瞬,微微愣了下。
棠梨不想告诉他名字,于是没理他。
伊尔倒也不恼,继续坐在一旁看她吃东西。
棠梨面不改色吃完一顿饭,把碗一推:“我吃好了。”
伊尔被她逗笑:“真拿我当下人使了。”
他故意板着脸:“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棠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要杀便杀,反正他也不会来,我多吃你们几顿饭再上路也好。”
伊尔看她几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不怕……还是在装佯。
他打了个响指,有人进来收碗碟。
棠梨趁机往外暼了一眼,心里一沉。
回廊上挂着大红的灯笼,艳色的纱幔高高垂下。
这地方不对劲,普通酒楼哪会如此装饰?
但她面上不显,反而露出困倦之色,“我困了,你可以走了。”
伊尔心想,果然是一介弱质女子,真是娇滴滴的。
他倒也没为难她,起身欲要离开:“那你睡吧。”
等人出去之后,棠梨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这个伊尔性格古怪,自己表现得越冷静反而越能捕获他的好感,自己果然没赌错。
裴时清不可能来,棠梨也不能确定这群人在认清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
她必须自救。
棠梨心口发沉,只能庆幸至少现在伊尔不会对自己下手。
她怕人没走远,躺到榻上假装入睡,实则浑身戒备听着外面的动静。
***
上京。
窗外大雪越下越急,暗卫千里奔波,双手已经被缰绳磨烂,此时用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撑着身子跪在雪地上,任凭雪泥湿透膝盖。
他唇色发青,脸色发白:“……属下没能看好棠姑娘,但凭公子处罚!”
屋内一片安静,裴时清捏着一枚棋子,似乎还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息邪却后背紧绷,大气不敢出。
公子待下人向来宽和,这一次将人罚跪在冰天雪地里,想必是动真怒了。
他不知道公子竟会在棠姑娘身边安插暗卫,更是没想到暗卫没能护住棠姑娘……让人被掳走了。
公子在看到暗卫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之后,脸色在某一瞬间便得极为阴沉。
公子生平最恨威胁。
上一个威胁他的人,是被公子亲手开肠破肚,丢到豺狼嘴边的。
这一次歃血阁实在是过分了,竟然牵扯了无辜之人胁迫公子!
只是……公子当年与徐大人决裂得如此惨烈,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去歃血阁呢?
息邪想起那少女眉眼弯弯,冲着自己微笑的模样,心底到底是叹息了一声。
哪怕歃血阁阁主乃是旧识,但歃血阁……到底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
若是无人相救,棠姑娘焉有命活?
息邪心中不忍,沉默地看着地上越堆越厚的积雪。
暗卫背脊绷直,像是一柄染血的剑,膝下一片暗色血渍缓缓晕开。
“你是三十一吧。”裴时清终于开了口。
暗卫浑身一颤,朝裴时清行礼:“是,公子。”
裴时清将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拿起雪白绢帕细细擦着手指,轻描淡写道:“剥夺编号,回炉重造。”
暗卫埋在雪中的手掌猛然收紧,又缓缓放松,他重重磕头:“谢过公子!”
裴时清半垂着眼睫,冷白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将棋子拣回棋篓:“息邪。”
息邪心中一动,抱拳行礼:“公子。”
风雪轻撞门扉,裴时清的声音如同檐下冰棱碎裂的清泠:“准备一下,我要去滕州。”
息邪一怔。
裴时清手中拈着一颗棋子,淡淡投来一眼。
息邪神情一凛,语气不变,心底却难掩激动:“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