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静思居。
杨慎禀报完后,便听上首之人道:“吴王教女无方,京畿重地竟敢纵容女儿强抢良家子。既然如此,便从重处罚。贬吴王为废人,夺其属地,凡亲眷一律流放千里。其余的,你看着办。”
杨慎行礼应是,却没有退下。
上首之人朱笔未停,“还有事?”
“殿下,”语气吞吐,踌躇片刻,还是问道,“殿下,楼兰国那边,您……”
“放肆。”朱笔重置书案,发出嘭的一声响,书案后的人终于抬眼看向杨慎。
杨慎顿时跪地请罪,不敢再问。
“本殿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管好你自己。”
“滚。”
待杨慎退下后,周琳敲门而入,回禀道:“殿下,楼兰两位殿下已经安全达到邺城。”
闻言,上首之人眉目松了松,语气缓了几分,“告诉周珂继续跟从,直至京都。另外,周琳你负责清扫监察京都及周围,凡有犯事者,一律严惩不贷!两位楼兰殿下到达之前,本殿要京都一片清明,不准有任何脏事碍了本殿的眼!”
“周琳领命,请殿下放心。”然后周琳轻咳一声,开始汇报今日日常,“殿下,楼兰国小殿下今日胃口不佳,一路上几乎没有用膳。”
“卢蔓怎么说?”
“卢医师说,胃口不佳是正常的,毕竟一路舟车劳顿,小殿下又有晕车之症。幸好现下已经到达邺城,卢医师会仔细为小殿下调理身体的。”
上方之人听闻并没有放心,反而重新蹙起了眉尖,“叮嘱卢蔓务必仔细照顾,若是一个人无法周全,本殿会再派医师前去,一切以……”语气顿了一下,“以楼兰小殿下的身体为主。”
楼清二字好像是某种禁忌,两人商议许久,竟都不曾提起。
不多时周琳退下,此处便只剩下了她,看着眼前济州知府的请安折子,她应该朱笔批复,至少应行“阅”之一字。
可是,没有动作,虽面色不显,但心神已然飘远。
今日又没有用膳,一天的路程,他如何能受得了?如今虽说到了邺城,可二十七日的煎熬,哪里是一两日能养回来的?
如同之前一般,折子被放了下来。
她需要安静,才能继续看这些有用没用的折子。
约一刻钟后,听到几声轻响,是暗卫来禀。
“进。”
不过几息房中便出现一位男子,右膝跪地,俯身行礼道:“殿下。”
问安后,赵晗便禀报了和周琳差不多的楼兰国小殿下日常,却又多了一个人。
“殿下,楼兰王女今日试探了周珂和卢蔓,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毕竟是楼兰国王女,也该察觉出什么了。不必在意,继续暗中保护,一切以楼兰两位殿下安全为上。”
上方之人没有再开口,赵晗却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殿下,王女知道六皇女了。”
房中安静了下来,这两个人都清楚,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应该的。”很平静的一句话。
赵晗没有再说什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上方之人静默片刻后,终是起身缓步来到了窗前,看着天边乌云渐起,花草似被压得垂头耷耳,鱼儿因为沉闷一直露头。
看了一会,自嘲一声,不免觉得自己十分矫情。
你既然这样选了,又伤春悲秋给谁看呢?
这是你选的,不是吗?
这是应该的,不是吗?
“是的,应该的。”涩然一句,不知是在说服着谁。
***
周琳领了任务,从杨慎这里拿了吴王的一些消息。吴王为人一向胆小怕事,不插手朝堂,偏安一隅,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招惹。安稳了许多年,也不知是不是脑子被安稳坏了,来京都不过两年,就敢纵容女儿强抢良家公子,尤其还是在楼兰国两位殿下到来的时候!
真是作死!
周琳心里腹诽着,就听见杨慎问道:“周琳,你姐姐还好吗?”
周琳顿了一下,周琳的姐姐周珂之前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因为犯错,被调外了。而犯错的原因……
“大姐早就没事了,杨姐你不用担心。”
杨慎有些内疚地说道:“抱歉,当初若不是因为我,周珂也不会被外调。”
周琳不在意地拍了拍杨慎的肩膀,“哎呀,杨姐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大姐都跟我说了,不怪你嘛。而且她现在还是在为殿下办事啊,只要能为殿下做事,贴身还是外派都一样啦。”
杨慎知道周琳说的是真话,周珂性子和顺,为人大方不羁,说不在意就真的是不在意。可是,从贴身女使变成外派的普通侍女,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落差。
当初虽说是三人犯错,但主因在杨慎。结果却是另外两人被调开,只有杨慎被留下。
杨慎知道,这不是念着她办事伶俐,而是因为她是最后活下来的人。
杨慎心里苦笑,可她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明面她依然受器重,可实际却已经被踢出局。
周琳又劝慰杨慎几句,便要离开。杨慎终归没有忍住,开口问道:“楼兰国的那位小殿下是不是也要来参加大朝会?”
周琳的笑脸收了回去,看着杨慎没有答话。
一时场面静了下来。
杨慎知道自己僭越了,可是她不能不在意。
“杨慎,你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被鞭一百吗?”周琳没有再敬称于她。
“……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殿下第一次处罚她,甚至不惜撤下另外两人,重新培养副手。
她无意中知晓了殿下在关注楼兰国的情况,后从周珂那得知了原来殿下主要关注的是楼兰国的那位小王子。
那是半年前极其寻常的一天,杨慎完成任务后,来禀明殿下。她当时并没有将楼兰国的那一位放在心上,只是碰巧周珂也在,她便又想起来了。
于是,杨慎半是玩笑道:“近日诸事顺遂,今天还有喜鹊在树上欢叫,殿下的好事是不是也要到了?”
在场两人都有些疑惑地看向杨慎,杨慎接着说道:“殿下不是喜欢那位楼兰国的小王子吗?如今京都安稳,不妨大朝会的时候将人接来,没准就成了啊。”
殿下虽然总是面色严肃,但属下偶尔开开玩笑,她并不会生气,只是听着,置身事外地听着。
但那时,殿下生气了,那是杨慎第一次见殿下那般生气。
面色骤然冷厉,语气也是透骨寒冰,“谁给你的胆子,攀扯楼兰!”
杨慎三人当即认错,可上方之人却不给任何认错的机会,直接下达判决。
三人连坐,各罚百鞭,两人被斥。杨慎之后更是被警告,若再不知分寸,不会再留她。
“所以,你既然知道殿下不让你多言,如今为何多此一问?”周琳语气已经转冷。
“周琳,你难道不知道殿下……”
“那又如何!”周琳直接打断了杨慎的话,“杨慎,作为共事同僚,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记住你的身份!”
“我们既为殿下的下属,应为其分忧,而不是自以为是!”
“我还有事,就不同你闲谈了。”
周琳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徒留杨慎一人,苦笑一声,却无可奈何。
她并不是要对那位楼兰小王子如何,她只是……
只是——
不想让殿下再一个人了……
“殿下啊……”
你真的不为自己考虑了吗?
***
京都,揽玉轩。
“阿姐,你之前也是住在这吗?”楼清话中不掩惊讶,着实是这揽玉轩过于奢华,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玉石群芳,都精致雅丽,处处透着华贵。
该说不愧是皇朝京都城吗?
楼渟:……
楼渟其实也是一脸懵,她的确来过京都,但也只来过两次,之前住的都是驿站。这一次却被宫廷女使亲自接至揽玉轩,楼渟心中的惊讶并不比楼清少。
楼渟心中不知为何觉得这是因为楼清。
楼渟:……这是打定主意要拱我弟弟了?!
楼渟咳了一声,没有接楼清的话,“阿清,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我们需等到大朝会开始才会面见上皇。”
楼清应了一声好,就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入夜。
楼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像是下定决心,悄悄摸摸的将那枚青鸾玉佩从枕头下拿了出来。
楼清抚摸着玉佩,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虑。他现在已经到了京都,可以说距她仅一步之遥。可越是如此,心中越是彷徨无措。
没见到想见到,将要见到了,又害怕见到。
我该怎么同她说话?
她会记得我吗?
五年过去,她会不会……
会不会已经娶亲了?
……
安静的夜晚,总是引情郎愁绪,楼清到达京都的喜悦渐渐散去,反而有些不安。
他是害怕的,害怕她不记得他,又害怕她记得他,却又不要他。
看着手中的玉佩,“你会记得我吗?”
或者该问,你愿意记得我吗?
今夜注定难眠,而难眠的又不只楼清一人。
静思居中灯火未熄,周琳与石静互相看了一眼,终归还是没有去敲门。
楼兰国的两位殿下已经入住揽玉轩,不日便会参加大朝会,而到那时……
“我们真的就这么看着?”周琳小声地问着。
石静瞥了她一眼,“那你去敲门,叮嘱殿下休息?”
周琳:“我不敢。”
石静:“我也不敢。”
一时两人大眼瞪小眼。
周琳表情纠结着,内心哀嚎着,不能真的就这么看着啊。
“别愁了,殿下有分寸的。”石静淡淡说道。
嗯?什么意思?周琳不解地看着她。
“殿下会保重身体的,毕竟那位楼兰国的小殿下已经到了。便是为了那位小殿下,殿下也定会珍重自身的。”
周琳觉得不可能,虽然殿下的确看重那位,但也不可能重要到……
周琳还没有想完,静思居的灯就灭了。
周琳:……
石静拍了拍她,转身走了。
“你这货怎么知道!”周琳追上她,压声问道。
石静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周琳不可思议道:“你刚刚是不是在鄙视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蠢?!”
“还算有自知之明。”
“石静,你几个意思?你是不是想打架?石静……唔唔……??”
石静捂住周琳的嘴,低声一句,“安静!”
“唔?!”你捂我嘴你还有理了,你可真是对得起你的名!!
周琳扒拉开石静的手,气冲冲地往前走了。
石静站在原地,虚握了握拳,眼神飘了一下。
好软……
“哎,石头,”石静看向前面的人,只听她说道:“愣什么呢?还不快点走,明天还有事呢。”
石静笑了一下,“好。”
周琳与石静离开,静思居内的人却没有如她们所想安然入睡。
心心念念的那人终于还是到了京都,如今就住在京都,她如何能安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