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海市西郊老街。
深巷里破旧的老房子墙壁上一片狼藉,散发着异味儿的油漆泼满了整面墙,路过的行人全都掩着鼻子加快脚步,并朝墙上隐隐露出的那个名字投去厌恶的眼神。
不远处巷口几个老头老太太倚着墙,鬼鬼祟祟仰头朝院子里望,脸上带着嫌弃和看好戏的表情。
“不是出去当明星吗,大明星看得上咱这破地方啊,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大明星,我孙子说了,不要脸着呢,出去净爬老头的床了,人老头都瞧不上她。”
“哎呦老天,这可不行,没脸没皮的东西,不知道带没带脏病,住久了小孩要被她影响到的!”
“我以前就不待见那那丫头,长着一张不安分的脸,金家两口子指不定就是被她克死的!”
“所以得撵出去……”
不堪入耳的议论声顺着开裂的门板钻进屋子里,社区服务站顾大妈皱着眉往外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孩。
柳眉微蹙,凤眼低垂,透过玻璃照进来的些许光线照在精致的小脸上,衬得本就苍白的皮肤越发没有血色,原本颜色过浓的脸倒因此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柔弱来。
此时听着门外的嘲讽,她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略有些失神。
和外面传的蠢笨疯癫不要脸丝毫不沾边。
顾大妈暗暗叹气,什么明星的事儿她也不懂,但金盏自小住在这老街,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可不是那种人。
把倒了热水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她放缓声音安慰道:“小盏啊,别听外面几个碎嘴子胡咧咧,你就安心住着,等派出所抓到泼油漆的,有他们好果子吃。快吃了药好好休息,人这一辈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谢谢。”女孩声音淡漠,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明艳的五官霎时如同春日枝头刚绽开的桃花,衬得这间阴暗逼仄的房间仿佛都亮堂了一点。
顾大妈哎了一声,直到转身离开还有些移不开眼。
走到门口时,金盏忽然出声叫住了她,顾大妈转头投去询问的目光,就听她开口道:“我想吃西街的凉糕,能麻烦您一趟吗?”
“哎,行。”顾大妈被她看着心里一软,笑着道,“能吃东西就好,大妈这就去给你看看。”
关上房门,看见朝这边探头的几个老的,顾大妈脸上收了笑意。拄着拐杖的老头询问:“她啥时候走?”
“这是人爸妈留给她的房子,谁能撵她?”顾大妈有些不高兴,“你们一个个不去怪乱写乱画的泼皮,就挑着软柿子捏。”
“哎那算啦。”几人见顾大妈明显不和他们一边儿,打了个哈哈,“顾大姐儿,去我那儿打麻将去?”
麻将馆在临大路的东街巷子里,顾大妈摆摆手:“我还有点事儿,不顺路,你们去吧。”
寒暄了两句,几个老人走出巷子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散去。
——
墙外说话声渐远,金盏从床上起身,走到斑驳模糊的旧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脸,伸手捏了一下,温热的触感让她有些惊讶和疑惑,但更多的是欣喜。
她又活过来了。
【金盏小姐,契约已生效,合作愉快。】
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盏收回思绪,伸手捏了一下右耳垂上的墨色珠子,微微点了点头。
她本是继承了爷爷衣钵的生无常,只等在生前攒够资历,死后就能直接入编成为地府正式职工,可惜却在一次缉拿逃窜厉鬼的过程中,为护佑被波及的活人而出了出了差错。
本以为会魂飞魄散,神识溃散间她却被自称道门正统的器灵绑定,复生在这位同名同姓的金小姐身上。
距她出事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这具身体残留的零碎记忆中金盏看到,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但好在手腕上的生无常印还在,只是原本已经深黑的印记,现在又成了刚走无常时的浅灰色。
看着手腕上的印记,金盏心里倒是没有太大波澜,走无常而已,多走几年又何妨。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处理干净身体原主留下的一些因果,免得牵扯不清碍了今后入地府之路。
这位姜小姐身世有些离奇,她十六岁之前父母双双离世,无奈辍学后因长相精致进了娱乐圈,艰难混了两年,却突然被告知自己是豪门姜家流落在外的女儿。
可惜回到姜家,她才知道亲生父母在她失踪后抱养了一个女孩,养女被娇养得气质非凡落落大方,不但考上名牌大学,还是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手,而相比之下,她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是“拿不出手”的存在
姜家对养女百般娇宠,对原身总是客气疏离,甚至有时控制不住会露出嫌弃鄙夷来。两厢对比之下,金小姐心态逐渐失衡,钻牛角尖一样固执地认为只有大红大紫出人头地,成为巨星这样能“拿得出手”的存在,压过养女一头,家里人才能看得起自己。
然而几番折腾之下,她却频频出丑,不但成了豪门圈子的笑话,网上也是黑料不断,被网友们恶意玩梗,彻底成为衬托那位养女的小丑。
两天前金小姐被拍到半夜敲同酒店一位大佬前辈的房门,被老前辈当场拒绝并严厉教训。
这位前辈和妻子是公认的患难夫妻,恩爱模范,他妻子更是人美心善的前任国民女神,金小姐意图破坏国民女神婚姻曝出来,她原本群嘲的标签变成了国民小三、不要脸,彻底成了全网公敌。
经济人压着金小姐向老前辈和大众道歉,原身却死不松口,漫天嘲讽谩骂中她更不敢回姜家,走投无路之下躲到养父母留下的旧房子里,浑浑噩噩吞多了药,最终一觉不醒。
金盏无法理解姜家人的做法,但既然她如今借了原身的身份,自然也和姜家连着一份血缘因果,原本她还担心至亲血缘不好了断,现在看来倒是容易得很。
如今这具身体寿命已尽,镜子中映出的面容气运衰竭,丧气缠身,若无意外,最多撑三两天就会生机尽绝。
要活命,就得想办法弄到气运,才能不被规则排斥而身体腐烂。邪术金盏绝对不会碰,所以与器灵签下契约,弘扬道门收集信仰换取气运,延长寿命来继续为入职地府而奋斗。
"信仰如何收集,开宗立派收教众,还是传讲道藏劝人皈依?"
作为生无常,她自小和爷爷学习道藏和道门五术,只要不走邪路,开宗立派虽然有些麻烦,但为活命未尝不可一试。
器灵沉默了一瞬,才再次出声。
【依据目前法律法规,无正规手续不得私建宗教场所,若要快速收集信仰值延续寿命,建议金小姐利用虚拟社交平台,直播弘扬道门传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盏觉得器灵说到正规手续时,正规二字明显加重了语气。
她是那种藐视法律法规的人吗?作为地府编外人员,她一直都在为走正规程序入编而奋斗,兢兢业业从不触犯红线。
从桌上拿起连在墙上那只名为收集的薄片方块,按照记忆里的方式有些生疏按了几下,找到所谓的虚拟社交平台,以及道门相关信息,对于她目前状况,直播的确是收集信仰的捷径。
询问了器灵信仰如何换取气运,得知信仰可用“信仰值”衡量,只要有人因她而对道门有了兴趣,便能得到信仰值,金盏微微颔首,心里已经有了思路。
地府也属道门,而她刚好是地府编外职工。
不等她仔细思索,手里的小方片忽然发出刺耳的声音,金盏太阳穴跳了两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映入眼中,她心口涌出有种窒息的痛苦感。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愤怒和绝望。
来电的是那位金小姐生前的经纪人杨伟。在原身的记忆中,金盏看到了所谓的“小三”事件,不过是那个叫文正砚的老男人见色起意,逼迫不成反泼脏水的一出好戏。
那群人控制着发声喉舌,原身有冤难辨,愤怒恐惧却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绝望之下才自寻短见。
接通电话,杨伟阴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金盏,我已经找到你住的地方了,别以为躲起来事情就能完,今天你就是死也得给我把道歉视频发了再死!给你五分钟,给我滚出来,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金盏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任由杨伟从开始的冷静威胁到气急败坏怒吼。她稍稍洗漱一番,穿上外套,整理好后又拿出原身包里的口红,找张纸写了字条和钥匙一并放在桌子上,才又拿起手机出了门。
关好房门,金盏走出巷子后在街上找了家饭馆,在杨伟口不择言之前挂了电话,用微信将通信地址发给了他。
时间还没到正午,饭馆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坐在最里面,边吃便对着面前的手机絮絮叨叨。
金盏进来时那年轻人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讶异,然后悄悄移了一下手机的位置,扭过头去不再出声。
寻了个位置坐下,金盏还能感觉到那年轻人隐隐投来的目光,不过她并未感觉到恶意,也就随他去了。点了两个小菜和一碗白粥,菜端上来时,杨伟也跟着地址找了过来。
杨伟阴沉着脸坐在金盏对面,压低了声音道:“翅膀够硬啊,敢挂我电话!文先生那边下了最后通牒,你再不出面道歉就等着赔钱吧,你可别忘了我们当初签的合同,这种事情算你个人过错,出去卖你都赔不起。”
金盏喝了口白粥,抬头看着他,表情冷然,淡声道:“这种事情你是不是做得多了,驾轻就熟?”
杨伟被那双淡然的眼睛看着,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下意识问道:“什么事情?”
“自甘下贱当狗腿,替主人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金盏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粥,“手上沾了人命还敢这么嚣张,如果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我可以教你。”
“你……”杨伟听了这话悚然一惊,随即是从心底涌出来的愤怒,脑袋空空,从来都对他言听计从的金盏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
他表情控制不知变得有些扭曲,伸手指着金盏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却在触及她的视线时,仿佛被淋了一盆冰水,话竟卡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深吸口气强行压下背后隐隐发凉的感觉,杨伟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后坐直身体道:“你跟我在这装疯卖傻是吧?你要是脑子有病,开发布会道歉后,我可以帮你申请休假,五年十年随你。”
这是所谓的雪藏封杀?金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身后一眼:“你不是经常梦见她吗,那个红裙红发,跳楼自杀的女孩,她的血流的满地都是,你低头看看,是不是沾在你鞋上了……”
随着金盏压低了的声音,杨伟瞳孔猛缩,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最后一个字落下,杨伟终于没忍住颤抖着嘴唇朝脚下看了一眼,然后他就看见满地都是血,那些血水涌动着,一直漫过他的鞋面、脚踝。
“啊!啊!!!”他双脚猛然抬起,身体随着椅子猛然朝后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饭馆里仅有的另一位客人被吓得靠在墙上看向这边,老板赶紧从后厨走出来看情况,就看见原本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客人像是疯了一样,躺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疯狂舞动着双手双脚。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老板有点急,但心里也害怕,怎么都不敢上前。
金盏故作无奈道:“被虫子吓到了,麻烦您把他扶起来。”
“哎呦,这大个子怎么能被虫子吓成这样……”老板哭笑不得,赶紧上前把人给拉了起来。
杨文嘴里还在尖叫,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老板,然而被拉起来后他再往地上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您回去吧,麻烦您了。”金盏对老板道,等老板进去后,她才笑着看向杨文,“原来你害怕起来是这个样子,真是……太难看了。回去告诉文正砚,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再来烦我!”
杨文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听见金盏的声音瑟缩了一下,再不敢多说一句,踉跄着快速跑了出去。
金盏看着了一眼他的背影,抱着他脑袋的红色身影仍在奋力啃噬,他身上的运势也已经低到岌岌可危,不出七天,此人应该就可以去地府报道了。
细嚼慢咽地把饭菜吃干净,金盏付完账起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便离开了饭馆。
走出这片老街后她站在路口,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车子缓缓停在她面前,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走到她面前拉开车门:“姜总让我接您回家。”
“走吧。”金盏应了一声,从容上了车。
年轻人推推眼镜,有些诧异地看了后座一眼,才回到驾驶座启动车子。
——
小饭馆里,金盏离开后,角落位置的年轻人拿着自己的手机翻看,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是红鱼平台的吃播小陶不饿,这次来郊区是想以“童年的味道”为主题找一些老店探店,没想到啊,竟然拍到了这么刺激的事情!
来回看了几遍视频,小陶不饿觉得自己可能要发了。
虽然隔得距离有些远,但饭馆不大再加上没客人,金盏和那个男人的谈话多多少少能录到一点,小陶听了几遍,激动的同时又有些害怕,这两个人真是……有点邪门儿啊!
不过邪门更好,邪门热度更高。
兴奋地收起手机,小陶不饿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老太太慌里慌张走进来,刚进门就喊老板。
老板出来后,老太太才开口道:“金盏那孩子刚在这吃饭吧?她人去哪儿啦?”
老板哎呦一声:“走一会儿了,您找她有事儿?”
小陶不饿见又和金盏有关系,赶紧停下了脚步。
原来顾大妈买凉糕回来见金盏家房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没见着人却看见了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和房门钥匙。
金盏在纸上嘱咐她帮忙收好钥匙,并看好小孙子,别让小孙子靠近水源。
顾大妈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忽然听外面一阵喧哗,原来东街麻将馆出了岔子,馆里烧热水时劣质热水器炸了,几个老头老太太被烫得不轻,其中一个还不小心摔了。
看着桌子上的凉糕和手里的信,顾大妈心里忽然透亮,这金盏让她去买凉糕,是帮她躲灾呢吧?不然她平时也爱打个麻将,那几个老头邀请她的时候,她指不定就跟着一起去了!
出来后她一路问着找到小饭馆,没想到还是没赶上,不过她打定主意这两天肯定看好家里的小孙子。
听了顾大妈的话,老板笑呵呵地应和了几句,脸上却带着不以为意,一旁的小陶不饿却心跳加速,这么巧,不会是金盏公司的洗白套路吧?
探头四处看了看,没发现能藏镜头和狗仔的地方,他心里竟然闪过一丝懊悔,刚没上前去要个签名或者符纸啥的,总感觉亏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