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闻言一怔,一时思量起林如海用意,倒也不好张口便回绝。
几个丫头早已对贾府不满,她们在扬州时,这边接不连三的去信催促不说,还不顾老爷姑娘意愿,巴巴的直接派了人去。
如今接了姑娘来,正门不开,舅舅不见,现在竟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提前备好,从启程到抵京起码月余时间,却还要等人到了才要旁人现腾出地方来,这大名鼎鼎的国公府就是这样的礼数?也太不把姑娘当回事了!更加上方才贾宝玉闹得这一出,和贾府众人的表现,因此说话便不大能压住气。
贾母有些探究的盯着满月看了半晌,又一一从黛玉带来的人身上扫过,最后来到黛玉身上。
黛玉大方回视,眸中一片坦然,道:“外祖母,玉儿才来就惹得宝哥哥这般,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是不宜留在府上,更不敢同宝哥哥一处了。如今也见过外祖母了,玉儿便还是回林家住一晚吧。”
贾母闻言,原本探究的眼神便淡了,心想,到底是小孩子,觉得受了委屈,便害怕了。
想着便推了贾宝玉一把,嗔道:“瞧把你妹妹吓的,还不快去赔不是!”
贾宝玉好容易平静下来,听闻黛玉要走,正着急,听贾母如此说,再不敢造次,巴巴的凑到黛玉跟前一揖到底:“妹妹原谅我这一回吧,原不是有意,更不是因为妹妹,只是我一时失心疯了,才做出这样的事。若是妹妹因为我不在府里住了,那我真是万死也不能了!”
黛玉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垂着眼并不看他。
贾母亲自走过来将人扶起,又拉过黛玉的手笑道:“你哥哥给你道歉了,好孩子,莫要跟他计较。再说要走,外祖母可真生气了!”
又道:“你既不愿同他一处,那宝玉便还是挪出来,与我先同住几日,你自己住碧纱橱,可好?”
黛玉面色似有松动,半晌轻轻点头。
见黛玉不走了,宝玉哪里还敢不从,偷偷看了黛玉一眼便跑去吩咐袭人收拾东西了。
贾母便命人将黛玉的行李箱笼搬到碧纱橱,圆月她们自然也跟着一道下去了。
贾母原本想给黛玉拨个丫鬟,见她带来的便已有四个大丫鬟,便没有开口,只是吩咐外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配了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的两个丫头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子。
黛玉原一心回家,只当自己来此一遭算是走亲戚,并没打算在贾府长住,便不想要,就道:“外祖母,原本玉儿就带了这许多人,如今外祖母疼我,又额外增添了这许多,玉儿哪里使的过来······”
贾母听了,看着黛玉嗔道:“这有什么!大家小姐,原该如此,你母亲在家时比这还多呢。”
提及母亲,黛玉便垂首不再言语,半晌依旧谢过贾母。
不多时,有婆子来回:“一切已收拾妥当,可以安寝了。”
黛玉便辞了贾母,由丫鬟引着,去了碧纱橱。
圆月几个手脚麻利,早已将东西归置好,此时正在铺床。见了黛玉回来,忙道:“姑娘累坏了吧?快快卸了妆安歇吧。”
黛玉依言由她服侍着洗漱卸了妆,因着贾宝玉闹了那么些事,天色已经很晚,黛玉坐在边榻上,满月按着她这些日子新养下来的习惯,端了热水来给她泡脚,正好解解乏。
黛玉便一边泡脚一边坐在榻上拿着一把檀木梳通发,顺便理一理思绪。
圆月见姑娘毫无睡意的模样,便走过来剪了剪灯芯,笑道:“姑娘可是想家了?”
黛玉尚未答话,弯月便抢道:“莫说姑娘,难道你就不想家?不是我说,这府里也太没规矩了些······”
“你可消停些吧!到底不是在自己家里,小心隔墙有耳!没得给姑娘添麻烦。”到底满月沉稳,截了弯月话头,又指指墙壁。
弯月顺着她手指看了看,虽还是气鼓鼓的,却也不再说话。
这四个丫头自小与黛玉一起长大,都是贾敏亲自挑选教养,活泼伶俐有之,沉稳妥帖有之。与黛玉不说情同姐妹,却也不太有主子下人之分。
黛玉看着她们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只是笑,笑罢想到父亲,便想给父亲写信,将今日发生之事都告诉他,可临要落笔,又觉得不该拿这些小事去烦父亲,只得又搁下笔。
把丫头们都赶去休息,黛玉躺在床上发呆,父亲此刻在做什么呢?
翻来覆去,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自此,黛玉就这般先在贾府住下了,因着才来那日黛玉出手大方的赏赐,和那满满几车运进来的东西,贾府里外都知道,来做客的林姑娘父亲在扬州做官,家资丰厚,才来便给了五千银票当姑娘的零用呢。
要知道,府里几位小姐也不过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啊,且跟来贴身伺候之人众多,等闲贾府下人都近身不得的,真是好大的气派。
原本那些心里觉得她一个孤女前来投靠的,便都转了念头。
外人怎么想,黛玉并不关心,只是给父亲的信还是写了,因怕父亲觉得她在荣国府过得不错而不来接她,黛玉还耍了些小小的心眼,把荣府上下奇奇怪怪的规矩见闻事无巨细写进了信里,如此一来,三五日就要攒一封信寄出去。
剩余闲暇便只每日里跟着三春读书习字,做做针线,加上贾宝玉日日小心奉承,黛玉高兴便理他一会子,不高兴便不搭理他,日子过得倒还舒心。
这日起来,梳洗打扮毕去给贾母请安,恰遇探春等在这里,惜春一见她,便跑过来:“林姐姐,我们要去二太太那里,正要去叫你呢,可要同去?”
黛玉能感觉到王夫人对自己的不喜,因此也不大愿意往她跟前凑。可是她如今到底是住在贾府,不能万事随心,既然有人相邀,也不好拒绝,因此便笑着答应了。
到了王夫人处,却是有客人在的,王熙凤也在,看着像是有事相商,黛玉心里松了口气,跟着三春出来,往李纨房中去了。
一路上听迎春和探春所说,好像是王夫人的妹妹,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意欲进京来躲避。
黛玉听说,柳眉微蹙,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听说薛姨妈家有个叫宝钗的大姐姐,最是和气不过了,想来这回是能见到的!” 说话的是迎春,几人便又讨论了一会子,就此岔开了话题。
李纨正教导贾兰读书识字,见几个姑娘来了,忙起身招呼,又命丫头上了茶水与零嘴,便陪着她们说话。
黛玉等在李纨处说笑一阵,见贾兰因着她们到来,不能安心念书,招了李纨数落,便识趣的起身告辞了。
彼时日头已正晌午,恰贾母处的小丫头来寻黛玉吃饭,几人便一同回了贾母的院子。
用过了饭,大家移到里间,各自落座,陪着贾母说话玩笑。
贾母携了黛玉正面坐在榻上,笑着问道:“你们几个晌午去二太太院里了?”
黛玉闻言,便道:“原是去二舅母院里的,不巧凤姐姐也在,舅母似有客人,我们便去了大嫂子那里。”
说完却见老太太似有不虞,眉头微皱,口中却道:“哦?你大嫂子在家做什么呢?也不来陪我说话。”
“老祖宗可是冤枉大嫂子了,如今兰儿上进,大嫂子日日在家看着兰儿读书呢!”探春忙笑说道。
贾母听了,便点点头,随口道:“知道上进是好事,只是兰儿年纪还小,不要逼得太紧了才罢。”
说了会子话,就见王熙凤与王夫人一起来了,黛玉知她们必定有事回贾母,便先跟着三春出来了。
迎春一向不爱走动交际,出了贾母院子便要回房,探春说自己房中有事,也一道回去了。只有惜春,小孩子心性,又不算是这边的人,没那些顾虑,因她喜欢画画,黛玉那里有从扬州带来的上好颜料纸笔和绘画书籍,便惯爱往黛玉房里凑,此时也不与姐姐们一同回去,只跟着黛玉。
回了碧纱橱,黛玉命圆月从箱子里找了颜料纸笔给惜春,让她自去桌上画着玩,自己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翻看。
正看到精彩处,忽然有人自身后蒙住了她眼睛,黛玉闻到有百合香片的味道,便知是贾宝玉来了。
原是他房里的袭人喜欢这个味儿,所以每到府里调香,他房里便一向是要的百合香,成日里点着,熏得衣裳头发浑身都是这个味道,偏袭人还时时拿了这香放在衣柜,越发里外都是一样的味儿。
“二哥哥来了,快请坐。”黛玉借着转身的动作躲开,径自吩咐道,“雪雁,看茶。”
宝玉便把手放下来,绕到她身前:“几日不见,妹妹越发上进了,方才我进来都没发现呢!”
“不过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不如二哥哥,如今在学堂越发得意了。”不知这阵子贾政着了哪一边的风,对贾宝玉的功课上心的很,每日都要过问几句,直唬的贾宝玉如老鼠见了猫。日日悬梁刺股的苦学,由此到真是有几日没来寻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