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嫁给宁韫之前,我从未离皇城这么近过。

安家三代都是做裁缝的,爹爹更是远近有名的“金剪刀”,为人裁量衣衫,定制襟袍无不合身,娘亲手巧,善作小衣鞋袜,缝制布艺。姐姐从前的手艺也尽得爹爹真传,只是如今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小乐儿身上,我裁缝的手艺倒是家里最差的,不过做绒花的技艺应该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安家也没有什么皇亲,故极少有与皇家接触的机会,如今宁韫在朝为官,我这个监察御史夫人,也难免要在皇城门口守望一望,瞧一瞧我家那废寝忘食为人解忧的夫君何时出来。

等得无聊,觉得口干,我打开食盒拿了两块甜瓜出来,递给铃儿一块,然后若无旁人地咬下一口,瓜甜汁多,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赞不绝口。

铃儿神色复杂又略显无语地看着我,“二小姐,这瓜不是留给姑爷的吗?”

我眯眼冲她笑了笑,然后握着她的手将瓜送到她嘴边,道,“我们先帮他尝一尝甜不甜。”

话语间,皇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听得守城门的侍卫躬身行礼,我扭头望过去,看到夜色里那个熟悉的身形从门内迈出来,我提起裙摆欲上前迎接,却又隐约瞧见宁韫一旁并肩同行踏出皇城大门的婀娜身影。

不久前在下着大雨的琼林苑门外,那身影我似乎见过一次。

“韫哥哥,夜色已深,路上注意安全。”五公主宣柔人如其名,不止身段袅袅婷婷,连声线都娓娓婉转,大雨那日被雨声扰乱了五分,今夜寂静的皇城外,尤显悦耳动听。

特别是那句“韫哥哥”更是唤得人心慌意乱,连我都酥了三分,不知宁韫听进耳朵里麻了几分?

“微臣惶恐,不过是夜深归家而已,又何须公主亲自来送,公主还是快些回宫,若是暑气入体,再伤了凤躯,微臣便罪该万死了。”宁韫不卑不亢地躬身,声线在这蝉鸣不已的夏夜里格外清朗。

宣柔公主站在宁韫对面,微微仰头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宁韫,不舍离去。

我咽下手里那块甜瓜,顺手又从食盒里摸了一块西瓜出来,靠着身后的城墙看着眼前这离别小剧场,持续吃瓜中。

“二小姐,我们还要不要过去?”铃儿为难地问道。

“嘘,”我伸手示意她噤声,“再看一会儿。”

我倒也不是要抓宁韫现行,只是觉得这夜风里的男女似乎十分登对,不忍心破坏这美好的场景罢了。

宣柔公主对着宁韫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笑得仿佛心都化了,“太傅留作的那一阙词,先前我怎么解都觉得差强人意,经你一拆析,妙之简之,韫哥哥,谢谢你今日来帮我。”

“公主不必言谢,只是下次若还有难解之处,迁宫人传口信即可,微臣定当以卷书写,细细解读好后交由公主,如此便也无需进宫叨扰公主。”宁韫微微欠身,稍拉开了与公主的距离。

“字面书写哪里有韫哥哥亲口解说的清晰明了,再说了,柔儿许久不见韫哥哥,想亲眼看一看韫哥哥是否安好。”宣柔公主娇羞低头,娇俏掩唇浅笑,犹似桃花不胜春风的温柔。

“劳公主挂念,微臣一切安好。”

听到宁韫如此说,宣柔公主似乎有些许失望,仿佛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铃儿站在我身旁连连低声嗳气,发愁地望着那两人,生怕宁韫有哪句说得不是,从而破坏了我与他好不容易重修于好的关系。

“韫哥哥,与她,相处得怎样?”

宣柔公主口中的这个“她”,自然说的是我。

与铃儿的紧张相比,我不紧不慢地继续啃着手中的瓜果,倒还真的想听一听宁韫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微臣家事不过是些平淡俗事,怎劳得公主挂心?”宁韫拢袖施礼,“微臣实在惶恐。”

宁韫巧妙地避开了问话,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听到答案,我也略有些失望,下意识长舒了一口气,铃儿十分敏感地察觉到,怕我生气似的,立马抬手为我拍背顺气。

“韫哥哥,你一定要与柔儿如此生分吗?”宣柔公主十分受伤地看着宁韫,蹙眉轻叹。

这话好熟悉,我仰头望着清朗的月色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那夜在琼林苑外,送走五公主后,宁韫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不得不说,宁韫和宣柔还是有些默契在身上的。

“公主千金贵体,微臣实在不敢以一己之身,扰公主安康。”宁韫顿了顿,觉得这番说辞难以搪塞公主,又加了一句,“臣如今容貌毁半,亦怕惊吓了公主。”

“韫哥哥,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难得在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脸上见到这般执着坚定的爱意。

好家伙,她能不在乎实属倒显得我先前的在乎有些小家子气了。

“韫哥哥,你可知柔儿……”

宣柔公主的纤纤玉手攥紧了宁韫的衣角,宁韫闪身退了半步,对宣柔公主的情难自禁有些面露难色,眼神瞟了一眼城门口的侍卫,觉得不太合适地掩唇清咳了一声,守门的侍卫佯作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背过身去。

我正瞧着这才子佳人的好戏,不知何时从夜色里窜出一只野狗,照着我手里的瓜果一个猛扑过来,只觉得手腕一沉,被一股湿热的狗舌头舔到手心的触感,我吓得尖叫一声,瓜果落地,丢下食盒就跑。

慌不择路中撞进了一个温热熟悉的胸膛,心惊肉跳地抬头对上宁韫清澈的双眸,好像回到了十三岁那年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他去鱼塘捞鱼,结果鱼没捞到,被看守鱼塘的大狗追着咬了三里地,仓皇逃窜我跳上他的背,死死抱着他的脖子,失声尖叫地哭喊着,鼻涕眼泪乱飞,害得他背着我跑掉了一只鞋,没被狗咬着反倒是我抱得太紧,差点把他勒得断了气。

我那一向温文尔雅,淡然沉稳的宁哥哥,平生头一次如此狼狈不堪,甩掉大狗后也先是确认我是否受伤受惊,对我不忍有半分责备,细致小心地理着我那疯乱的发丝,柔声安抚着我受了惊吓的心绪,完全不嫌弃我将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那是年少时我最好的宁哥哥。

此刻那双不改少年意气的手指揽在我的腰身,与从前并无二致,甚至还多了些沉静智睿的气场,让人更加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