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回来,我想要多住几日,便让宁韫一个人回了宁家。
姐姐和小乐儿也在家中住,原先怕我出嫁后,爹娘不习惯府中冷清,回来陪一陪爹娘。如今我也回来住,府中反倒更热闹起来。
我带着小乐儿教她剪扎绒花,做了好看的绒簪就争着戴,姨侄两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连饭桌上都要抢着夹菜给安然,姐姐被我俩一左一右,一人一句“姐姐”和“娘亲”搞得头大。
娘亲出面调停,嘴上说这不许闹,可脸上却笑开了花,连今日来心情不好的爹爹都一扫阴霾,暗暗偷笑,捏着酒壶配上几盘小凉菜,喝得津津有味。
傍晚时分,我拉着小乐儿在门口玩耍时,也还会遇见谢大人携夫人出门散步,照常与我打招呼,只是宁韫依旧繁忙得披星戴月,也没再来过安家。
整个都察院,似乎只有他最是忙碌。
姐夫回了鄢陵处理县中事务,夜里有时忙里偷闲还会回安家,再见一见娘子和女儿。宁韫似乎从未想我,似乎生活里有我没我都是一样,让我暗自神伤了许久。
我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满怀期待的心思频频落空是因为宁韫,总归是自我安慰,假装不在意。
在家中住了大抵有半个月,住得我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已经是有夫之妇的人时,宁韫终于出现了。
彼时我正在和小乐儿抢那只粉紫色的绒花蝴蝶,用身高的优势以大欺小,小乐儿上蹿下跳也够不着,气得哼哼直喊着,“小姨坏!”
我朝她吐舌头做鬼脸,“什么?小姨坏?那小乐儿还想不想要这只花蝴蝶?”
“阿曦长得高就是用来欺负乐儿的吗?”宁韫望着眼前的场面,哭笑不得地摇头。
“你是?”我下意识口无遮拦道。
宁韫一头黑线地收起了眼底的笑意,抿了抿薄唇,唤了一声,“阿曦,”顿了顿,复又道,“我是你夫君。”
我恍然,原来是我那忙得见不着人影儿的相公?监察御史宁大人。
“曦儿带着乐儿,两个鬼丫头玩疯了……”姐姐从宁韫身后走进来,笑着数落道。
小乐儿趁我不备,趁机抓过我手里的绒花蝴蝶,一把扑进安然怀里,甜甜地喊了一声,“娘亲!”
姐姐抱起她,对着宁韫教道,“乐儿叫人!”
“小姨夫。”小乐儿聪明伶俐,自然嘴甜如蜜,一声小姨夫,叫得比小姨还亲。
我不免有些吃醋,冲她撇嘴,她躲在娘亲怀里,冲我挤眉弄眼,故意气我。
宁韫被小乐儿逗得眉眼带笑,将手中提着的甜饼悉数塞到了乐儿的怀里,顺势轻捏了一把她的小脸。
“娘亲喊我和乐儿去帮忙摘豆角,妹夫你同曦儿在这儿说会儿话吧,很快就开饭了。”
姐姐抱着乐儿就要走,我连忙拉住,“我也去帮忙。”
姐姐撇开我,“厨房那么点儿的地方,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姐姐将宁韫往我身侧轻推了一把,“多日不见,小别胜新婚,你们夫妻俩说说私房话吧。”
走之前还贴心地帮我们带上了房门。
姐姐和乐儿一走,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有些尴尬地坐下来,不知所措起来。
自打成婚以后,我都没有和宁韫真正意义上的独处过,如今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曦。”他放缓了声线,又唤了一声。
“啊?”我下意识地回应道。
“在家待的可好?”他问。
在家自然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
我点点头,礼貌性地觉得要给他倒杯水,刚刚伸出手,便被他握住了手心,我下意识想要挣开,却忍住了。
“你,来做什么?”我没话找话道。
“我来接你回家。”他不紧不慢却又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我不想回去。”我一时冲动,没忍住就说了出了心里话。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为何?”
我也不知为何。
他不来时,我总想着他为何还不来?
他来了,我却总想着逃避。
或许我心中对他的冷落心怀怨怼,可又说不出气恼责怪的话。
我看得出他在逃避,可我不明白他在逃避什么,我深知自己也不想面对,可又不理解自己有什么不能面对。
总觉得我们俩在不怎么对的契机上结为了夫妇,如此成了一对怨偶,连从前那青梅竹马的默契与亲近都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我突然觉得感伤,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他微凉的指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为我擦拭着剪扎绒花时沾上的碎屑,动作细致而轻柔。
“近日都察院在盘点宗卷,规整档录,我刚上任,一切事物都不熟悉,必然要下些功夫和时间去学习。”他真挚地解释道,末了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瞟我,“阿曦,你可是生宁哥哥的气了?”
我摇头,“你为公事,我不该生气。”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抿着薄唇主动自我检讨道,“不管为了什么,若我做的不对,你都可以生气。”
我无奈苦笑,“那我总不能为了这个,非得生一下气?”
他被我逗乐,揉了揉我的脑袋,低低笑出声来,“傻阿曦。”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初夏的清新空气扑鼻而来,我在窗口插了一排的绒花蝴蝶,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他被那排蝴蝶吸引,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抚摸,动作轻柔得似乎是在爱抚一件件珍宝。
记得从前我也做过绒花蜻蜓送给他,做成一个小挂件,硬要给他挂在装书卷的布包上,挂了一段时日,后来也不见再出现了,兴许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他不喜欢吧。
“阿曦待在家里就是做这些吗?”
“这些还不够吗?”我反问道。
说起绒花,我来了兴致,忍不住嘚瑟地起身为他介绍近日的作品,“这个青白色蝴蝶是照着前几日飞进我房间的那只真蝴蝶做出来的,紫蓝色那个是翻古画临摹画出做出来的,那只黄黑花,尾巴带一点蓝的,和上次在后院给花儿浇水的时候,飞过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记得,阿曦一直都喜欢做绒花。”他温柔耐心地望着我兴致勃勃地讲这些蝴蝶的来历,笑意浅浅,“很美。”
难为他还记得。
“阿曦,宁哥哥有礼物给你。”他转过身,认真看着我道。
我伸手,在他面前摊开手掌。
这熟练又迅速的动作属实怪不得我。
宁府里有这京城里手艺数一数二的点心师父,从小到大,沾着宁韫的光,我几乎把他家的点心样式尝了个遍。
每每他出现在书院拐角的巷子口,我就明目张胆地拦路劫道,先叉腰,再摊手,厚着脸皮劫了爱吃的点心,不爱吃的就扔在一旁。
方才他拿了甜饼给小乐儿,这会儿定然还藏着什么更好吃的糕点。
谁知见我伸手,他哭笑不得地摇头,摊手道,“不是吃的。”
既然不是吃的,那我便没什么兴趣了,略略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坐下来。
“是拿不了的东西。”他解释道,“回府才能看到。”
这就是送人礼物的态度吗?我忍不住皱眉撇嘴,背着他浅浅翻了个白眼。
“阿曦,跟我回去吧。”他又重复道,想了想,欲言又止,末了苦笑,“你不生气,岳父也要生气的。”
“我回来住,爹怎么会生气?”我不解地望着他。
“你回安府,岳父自然开心,但一直未回宁府,便是我做的不好,岳父该责怪于我了。”他十分委婉地解释道。
看着他略显委屈的无辜模样,想起那日在饭桌上爹爹对他的不满,我有些恍然。
回去吧,我又无事可做,不回吧,他又总觉我得是在生气闹别扭。
为人娘子,总不能让相公难做。
于是我只好点点头,同意与他回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