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女儿,除爹爹以外,并无其他男丁。姐姐五年前嫁给了姐夫,鄢陵县县令常清,夫妻恩爱,小侄女常乐如今都已经四岁半了。
爹娘本指望我招个夫婿回来,为安家延续香火,也托官媒问了媒。只是还未寻到合适的人选,便出了这档子事来。
原是我好事,多说了几句,宁韫便当了真,竟真的向皇上求了赐婚的旨意。
说起来我与宁韫能称得上是总角之交,可怎么也算不上青梅竹马。
幼时他护我宠我,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我一人,我是很喜欢他,常常要嚷嚷着把他抢回来做童养夫,可那都是小孩子不谙世事的玩笑话,不作数的。
宁家家规森严,宁韫自小都是在爹娘的严苛要求之下长大的,本就与同龄的孩子懂事沉稳,如今更是勤勉克己,谨言慎行。
而我不同,我打小就是个惹祸精,爹爹对着我惹东家祸西家,总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
安宁两家一墙之隔,我常常提着裙子毫无形象地趴在墙头逗猫,总能看见宁韫在书房前读书写字,少年白衣修长的身姿和朗朗好听的嗓音,犹如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沉醉其中。
学堂里他坐在我左前方的位置,他这样的学生不只夫子器重喜欢,书院的女孩子仰慕心仪,记忆里,连春日的光景都十分偏爱他,晨光初初,暮色皑皑,他身姿端正地执笔,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都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而我就只会趴在桌上拿笔在画乌龟,打瞌睡,偷偷折纸玩,对书里那些诗词歌赋,毫无兴致。
从小我就知道我与他的差距,知道他这样的人,定然是大器之材,日后的要娶回家的夫人,也应是知书达理,温良娴淑的。
我这样无拘无束无规矩的小丫头片子,与宁家沉稳的风格自然是十分不搭的。
于是自我十岁知事起,便很少再说将他抢回家去这种不懂事的话了。
明知姐姐出阁,安家延续香火的任务都在我的身上,招婿在所难免。
明知他的气节,他的家教,他的未来都不会与我有太多瓜葛。
只是如今一旨婚书,硬生生将我俩又捆在了一起。
娘派铃儿喊了姐姐和姐夫回府商量我的婚事,特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饭好菜。
饭桌上却没人动筷,愁云惨淡。
除了侄女小乐儿窝在娘亲的怀抱里,奶声奶气地抬头问姥姥可不可以吃蜜裹山药,娘亲强颜欢笑地提起筷子给她夹了几根糖山药,小乐儿便乐开了花。
小孩子的快乐真简单。
我心头一暖,眼神不自觉地跟着小乐儿吃山药的小手来回转,笑出了声。
爹一记栗子敲过来,“你这丫头,还笑得出来,没心没肺的!”
我捂着被敲痛的脑袋,往姐姐身后躲,嘴上却不认输,“怎么了嘛!”
姐夫夹了一筷子肉丝放进爹爹碗里,适事宜地开腔,“爹爹莫动气,曦儿心思单纯,未必是什么坏事。”
“她就是太过单纯,才会容易被人拿捏。”爹爹长叹一口气,愁上心头。
“爹,您别太忧心了,曦儿这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姐姐轻拍了拍爹的肩膀,安慰道。
娘亲看着姐夫,“女婿,你说这婚事还能不能退?”
姐夫偷偷瞟了一眼爹,有些为难地看着娘,“娘,我托朝中的朋友打听过,是宁韫主动向皇上求的亲,皇上亲自拟的旨意,怕是不好退。”
爹有些气急败坏地拍下筷子,“这个宁少爷,如今高中榜眼,再娶了公主,以后步步高升,前途无量,何乐而不为呢?!”
“那他不是被毁了容嘛,”我好心提醒爹爹。
“曦儿说得不错。”姐夫看爹爹心气不顺没有胃口吃饭,于是起身拿碗盛了半碗甜汤递过去,“宁韫原本是才貌双全,可现下毁了容,皇上自然是不愿委屈女儿的,但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又不好主动提出来退婚,如今的情况,宁韫识时务地自请下堂,是最好的对策。既不动声色地给了皇上台阶,彼此体面,还能有利于往后仕途。”
姐夫虽为七品县令,但终究是常年行走于官场的人,三两句就将局势分析明白。
想来宁韫也是多番思量后,才决定走这一步,要是真有得选,难道他不想娶公主吗?
“就算配不上公主,还有那么多王公贵族的女子,为何偏要我们家曦儿?!”爹爹气恼道,“他明知我们宁家只剩曦儿延续香火,是要招婿上门的!他不声不响地向皇上求了旨,是个什么意思?!这个孩子打小看着还挺老实,怎么如今还未入官场,便学得来那些阴险狡诈的招数!”
爹爹这话说得我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我总觉得爹爹这样说,有些委屈冤枉了宁哥哥,但我又不知到底是他真的喜欢我才要求亲,还是说为了讨好皇上,退而求其次才勉强娶了我。
一切不得而知。
“我看得出,宁韫那孩子是个实心眼,自小便对曦儿不一般,护她宠她由着她胡闹,许是他是还念着年少情意,才想要娶曦儿过门,并非是存了什么坏心。”娘亲开口为宁韫说了句话,“但是他没有问过曦儿和我们的意见,便贸贸然求了旨,倒置我们于被动之地了……”
我弱弱地从姐姐身后探出脑袋,“他问我了……”
“问你了?”一家人齐齐看向我。
姐姐拉着我,“他问你什么了?何时问的?”
“前几日,我在门口碰见他,好心安慰了几句,他问我,觉得如今这副模样,还有人愿意嫁给他吗?我自然不能打击他,所以就附和了几句,他又问我,阿曦愿意吗?我怕他妄自菲薄自暴自弃,就说他如此优秀,怎会有女子不想争着抢着嫁呢?”我将那日的话如实告知,同时也反思了一下,“我说这话也不代表就要嫁给他啊!我就是随口一说……”
爹爹瞪我一眼,“让你随口一说,把自己说出去了吧?!”
“曦儿无心的,爹。”姐姐出言为我解围,“您别怪她了。”
“是啊爹,曦儿是好心。”姐夫揽着姐姐的肩膀附和道,“再者,您不用担心宁家后继无人,我会同我爹娘商量,乐儿若是有了弟弟妹妹,那就跟安然的姓,给安家延续香火。”
爹听了这话,脸色稍霁,才稍稍消了些许气来。
娘亲欣慰地望着姐夫,对这女婿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十分满意。
“爹,娘,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君无戏言,再难收回。”姐姐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怜爱地看着我,“宁韫出于何种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曦儿中不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