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一鞭甩在了已经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林安强忍着这锥心刺骨的疼痛,咬着牙青筋暴起,一双眼却始终追随着婴孩的方向,神容激动,又有身不由己的痛苦无奈。
有过昨天刚见到颜天问时的经历,颜知意再见到这个与前世的父亲长相相似的人已经没有昨天那么不平静。可她仍然难掩心中的孺慕之情,尤其是看到对方竟如此凄惨的模样,她更觉一阵剜心之痛,眼里泪水扑闪。
殊不知此时林安也是心痛至极,今天颜控骁早早就来审他,他既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便是再多的酷刑也不可能让他开口。
当颜控骁告诉他,昨天颜天问已经带人踏平了双木派,整个双木派鸡犬不留,便是他的林暮也已经香消玉殒之后,他绝望悲痛之下,恨不能立刻立刻死去。
然而颜控骁随后的话却让他整个人都震惊住了,林暮,林暮她,竟然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个月前他们仅有的一次欢愉,会这么幸运地拥有了属于他们的结晶。
可是现在,他却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他的女儿,老天爷,如果苍天有眼,他愿生生世世都受苦受难,来换得女儿今生的平安。
“林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神农鼎以及林小楼的下落,我可以留你全尸。”颜天问淡淡地看着激动不已又痛苦挣扎的林安,眉眼十分冷漠犀利,仿佛对面这人,根本就不是血脉相连的儿子,而是敌人。
“你休想!”林安艰难地从唇中吐出这几个字,饶是面容狼狈不堪,一双眼也煞是坚毅。
可就是这双倔强的眼,让颜天问厌恶至极。
权势无双的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挑战权威,尤其是三纲五常下的父权。
“神农鼎的下落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便是死,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至于小楼,他早已陨在火山岩石中,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想而知,这句话换来的又是一阵鞭挞,拇指粗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被甩在那本已经伤痕累累的躯体上面,溅出新鲜的血迹。
颜知意瞪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受刑的林安,不知是因那张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脸,还是因这具身体血脉相连的牵绊,颜知意一颗心揪了起来,鞭子每落下一寸,她就心疼一分。
她想要阻止,可是这具猫儿大的身体又能做得了什么。她急得挥动着小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嘴里传出呜呜的声音。
父亲被重刑加身,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女儿痛哭不停,此情此景,已经有心肠软的人开始动容了。
颜纵宸眼角泛红。
自林安被捕以来,近八个多月的时间,他这个做兄长的,亲眼见过甚至还被迫亲自动手刑讯过,他何尝不痛苦难过。可是性格的软弱、实力的低下,甚至让他连求情也不敢多做几次。
婴孩的哭声无形中激发了他的勇气和作为一个兄长的担当,颜纵宸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拉开了刑讯的卒士。
“颜纵宸,你做什么?”颜控骁呵道。
他的举动也让颜天问微微眯了眼睛,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决然的颜纵宸。
“父亲,”颜纵宸挡在伤痕累累的林安面前,“安弟已经身负重伤,求您手下留情。”
“怎么,你是同情他吗?”颜天问冷哼一声,目光犀利而又绝情,“别忘了你的身份。”
以往颜天问一个眼神,都足以让颜纵宸畏惧退缩,现下他仍是控制不住地冷汗不断,可是仍旧响亮的婴孩哭声不容他退缩。
“父亲,古人云‘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安弟忤逆背叛您,您惩罚他儿不敢质疑。可是现在,安弟已经是孩子的父亲,儿认为,便是安弟有天大的过错,也不该当着他的孩子面责刑。”
一番引经据典的义正言辞后,颜纵宸的手心都已经捏出了冷汗。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那般心肠软的人,可若因此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安弟再被这么虐打下去,他还有何颜面自居安弟的兄长,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母亲。
”看来少主这圣贤书读得还真不少啊,可你别忘了,我们今天把这个孩子带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林安若真在乎这个孩子,就该赶紧把神农鼎和林小楼的下落说出来,而不是继续在这逞口舌之快。“
这边颜控骁已经怼了过来,颜纵宸恨恨地瞪了这个一心想置安弟于死地地男人一眼,语气掩不住地怒气:”颜控骁,父亲还没有说话,你再三抢在父亲前面,有何居心。“
”你!“
“够了”,声音不悦地打断了这两人的争执不休。
挥手屏退了刑架两侧的下卒,颜天问走上前两步,又从婢子手中接过哭泣的婴孩,眉眼不由柔和了一丝,但在看向林安时,又是令人胆寒的冷厉。
“双木派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安儿你知道吗,在剿灭双木派时,有很多你的师兄弟,都在苦苦哀求饶下一条命,但他们都没那个机会,可是你有。林安,念在你我父子一场的份上,你若归降,宣誓效忠,我可以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颜天问向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这番话话语里的真实。可同时,他也是一个冷酷无情到极致的人,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哪怕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
此言一出便是颜纵宸都有些震惊,自安弟被捕以来,父亲从未松口过。和对待所有叛徒一样,将人关进天牢,日夜派人审讯,一旦对方撑不住开口说出东西,便立即杀掉。本以为安弟最好的结局也不过留个全尸,可是眼下,父亲竟然松口愿意给他机会?
一时间颜纵宸心里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希冀。
他不知道的是,颜天问做下这个决定,也仅是刚刚从婢子手中接过婴孩时,她的柔软与幼小令他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婴孩看着林安时悲痛而又依恋的眼睛更是令他心头微顿。
恍惚间,记忆深处似乎有这么一幕场景,那应该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婴儿的啼哭终于落地时,他着急地冲进去看着产后虚弱无比的夫人,心疼地抱着她说以后我们再不要生孩子了。
世间男子皆喜多子多福,但他只想与心爱的夫人比翼双飞。曾经刚怀老大时他不懂,觉得生儿育女是很正常的事,直到夫人差点难产不治,他方觉生育是那般可怕的一件事,坚持不再让夫人承受那样的危险。
但他的夫人太喜欢孩子了,最终还是在顺其自然中怀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有了第一个孩子的教训,颜天问至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对那个新生命的欢喜,有的只是无尽的担忧和惶恐。
“问郎,看一看我们的孩子吧。”在夫人期待的目光中,颜天问只得顺从她的意思,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孩子。
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和老大出生时也没有什么区别。颜天问并未有什么格外的感觉,或许一个人冷血到了一定程度,便是这样的吧。
......
林安一刻也舍不得偏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婴孩,她的眼睛与暮儿几乎一模一样,她是那么的小,却也是那么的玲珑剔透,眼里的泪水,好像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他心痛极了。
“安弟,你别再坚持了,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你知道吗,林暮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知意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啊。难道你忍心,这孩子刚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现在,又要亲眼看到父亲离她而去吗。”
颜纵宸亦开始劝道。
“知意...”喃喃从唇中唤出女儿的名字,林安神容间尽是痛苦和眷念。
眼见林安开始动摇,颜天问给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林安,你考虑清楚了,你的选择也决定了这孩子的生死。”
林安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神情冷酷的颜天问,虽然自己早已领略到了他的冷血残忍,也早就不对这人抱任何幻想。
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了不可置信。纵使,纵使知意是他和林暮的女儿。可也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该是残忍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拿一个孩子地命做要挟。
“父亲——”心寒的何止林安,饶是颜纵宸更早地就知道父亲是打算拿知意做条件,可亲耳听他如此冷漠地谈及一个婴孩地生死时,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然父子相处多年,颜纵宸当然清楚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于是他只能,想方设法继续劝说林安。
身为双木派最出色的弟子,林安不仅修为极高,而且心性也极其坚韧。八个月前刚刚被捕,关进这处地牢时,谁都不会想到,那个昔日里鲜衣怒马的少年竟能坚持到今天。
整整八个月的严刑逼供,林安几乎被用上了所有的酷刑,甚至经历了灵根被活生生抽掉这种惨烈的刑罚。然至始至终,林安也没有吐露出半个字。颜控骁自诩审讯高手,凡是经他手的犯人,没有一个能坚持下来的,可在林安这里,所有的手段似乎都不起了作用,他挫败至极,甚至因此被颜天问斥责了好几次。
可就是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为人父之后,终于有了弱点。
兄长的苦苦相劝、颜控骁的狠毒逼供、颜天问的冷漠绝情,以及女儿眼里的眷恋,都让他从未有过的纠结动摇。
直到,颜天问失去了耐心。下卒端来火盆,巨大的火焰倒映在瞳孔中。
林安不止一次尝过火盆的滋味。他的一双膝盖便曾被强压在火盆里从燃燃高温跪到失去知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火盆的可怕。
“不,不要……”他满脸是泪地看着被高高举起的婴孩。
颜知意也怕极了,她被颜天问举起在火盆上面,蹿升的温度一下子灼热了她的背部,她从小就怕痛,尤其是火烧火燎,小时候有一次贪玩,不小心一屁股坐到了蚊香上面,烫得她毕生难忘,从此就对火产生了心理阴影,便是大街上经过抽烟的人,她都下意识离得远远的。
恐惧之下,她再次嚎啕大哭。
“林安,我最后问你一次,考虑清楚了吗?”无视这对父女的惊恐与绝望,颜天问语气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安弟,你快说啊!”颜纵宸也已经急地不得了。
“不要,求你放了她……父亲……”极度的恐慌之下,林安甚至失口叫了这声久违的称呼。
颜天问眼神怔了怔。
但是随即,他冷漠地别开眼,却是猛然举起了手,作势便要松力。
“哇……”
“不要啊!”
“住手,我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婴孩的惨哭声,颜纵宸的惊呼,以及林安那一声几乎失声变色的服软,一下子交织在沉闷的牢中。
颜纵宸已经扑身上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接住,然却接了个空。
颜天问并没有把孩子扔下去。
颜知意觉得她要被吓傻了,感觉颜天问手上松力的那一刻,她似乎已经想到了提前感受到了烈火焚身的滋味,幻想中极度的疼痛和恐惧之下,她的哭声更加洪亮。
……
在酷刑之下坚持了大半年的人,今时今日,终于因为血脉相连的女儿而选择了投诚。一切似乎都那么合情合理,却也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