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宋景择菜时,正巧沈知寒带丁长安回来。

多日未见,海棠般的少年已蔫如霜打茄子,他罩着一件旧衣外袍,腰间系着一根麻绳,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暂穿上草鞋。素爱簪花的他这会儿连帽也歪了,那张小脸更是煞白。

丁长安等人也同样铁青着,似瞧见了极恶心的东西,右手捂着胸口,强忍着痛苦。

尤其是沈知寒,他养尊处优,被保护的极好,从没见过今日这般情形。他一想到那血肉模糊的场面,还有那死尸肚里的东西,胃里又开始翻山蹈海,一瞬间,胆汁酸水涌到了喉咙。

呕!

他双手惊恐捂着喉咙,跑到了一边,扶着梨木吐了起来。丁长安忍着恶心,撇开头,冲愣着的陈平安说道:“快去倒杯温水给沈大人。”

说罢,丁长安则进到饭堂拉出长凳,坐下后捞起茶壶就往嘴里灌温水。日头晃晃,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在冬日,冷的脚底发寒。

宋景见此情形,手里将水芹的叶子择掉收在碗里,同时歪头瞄了一眼沈知寒,“你们……是遭了什么事?”

丁长安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咳……阿景,幸亏今日没叫你去。”沈知寒用帕子擦去唇边的水渍,同陈平安道谢,迈步进了饭堂。他腹内空空,嘴里又苦,想到画面还恶心,“不然,就是你随着我们一块儿遭罪。”

“你们今日不是去的义庄?”

“你做了什么点心,闻着真香。”沈知寒话题偏了偏,根本不想再提义庄的事,他眺目望去,里头还什么都没有。知道自己这招太假,他掩饰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瞄了一眼宋景,“阿景,爷饿了。”

他肩膀卸下力气,身子颓然下沉。说话时,会无意识的撅着嘴,夹着嗓子。少年撒娇并不刻意,浑然天成般拉着宋景的袖子,同小孩讨要利市般可爱。

宋景哭笑不得,“一会儿就好吃了。今日做个芹菜炒肉……”

“啊,不要肉!”沈知寒忽然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吓得宋景手上动作凝滞,沈知寒连带着丁长安在听到肉这个字后,整张脸都开始发黑涨红。“这段时间,我们只想吃些清淡的,粥就可以。”

他艰难咽下苦楚,直到宋景颔首,这才松口气。

临时改菜谱,也不是头一回。

从几人不好的脸色里,她大概也能猜出遇到什么。既然要喝粥,也不能总清粥小菜,吃多了也会腻。她看县衙厨房里有干鱼,正好做个河祗粥。

这算是她家乡吃法。干鱼浸洗以后,细细截之,随后放入米粥里,加入酱料和胡椒,味香辛辣。她偏头,看那几个蔫蔫的模样,觉着这粥此时最合适。

她把手里攥着的那把芹叶切碎放在白瓷碗里,把巴掌大的扁鱼干放在案板上,撕前,宋景用擀面棍敲打至松软。撕开后的细块先不管,而是烧火煮粥。

县衙人并不算少,加上她,总有十人。怕烧的不够,她特意按的每人两碗放米。同时放入干鱼碎和调料,又切入了一块老豆腐碎丁,加入芹菜碎,一同沸煮。

香味飘至外头,本是食欲不振的众人都嗅了嗅,咽起了口水。宋景端着粥出来时,大伙都翘首以待,恨不得一头扎到锅里。

陈平安帮着打下手,给每个人分粥。

宋景坐到了丁长安的边上,问起了下游浮尸的事。昨日带尸首回的义庄,那人皮肤被泡皱泡烂,脸都看不清。皮肉被鱼虾吃了一半,仵作说起码死了有个年头。

先前被人用绳绑着石头丢下的河,这几年绳子泡水断了,这才跟着水流被渔夫打捞。凭借着眉骨,李主簿画了画像,他说最多三分,多了也不敢保证。

宋景这时抬头,正好看到沈知寒边上的老者,花白的胡子,慈祥冲他笑。她回以点头,要收回视线,就看见沈知寒瞪着她。宋景不知所以,并未理会。

丁长安比这些人还是要好一些,说案情时简短快速。那男人的身份现在还没查到,凶手更是不知在哪个天边。但现在尸首重见天日,重担就压在了青山县衙役身上。

距离破案还有五天,要一直找不到凶手,他们也会被并责。

沈知寒:“丁捕头,不必担心,有本官在,五天内找到真凶简直小菜一碟。”

宋景被他说大话的模样吸引过去,嘴上附和,心里则在想这尸首的事要是不解决,没准县衙就会想个损招,届时牵扯出王山的尸首来就糟了。

她得帮把手,尽快解决了这案子。

桌上的衙役都没说话,丁长安瞥了一眼就收走了眼神。换做任何一个人,他还可能信一信。沈知寒在义庄里,那是眼都不敢睁,下山路甚至还差点摔飞出去,一身狼狈。

五天内结案,痴人说梦。

这会儿粥来了,他也堵住了嘴,低头吃起来。入口就被一声惊呼吓到,没品出来味,就被烫了舌头,慌乱吞下,连带着喉头和胃部都被火烧一样。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就见沈知寒眼亮无比,那瓷勺子含在嘴里,从喉间发出的赞叹。

“好喝,这是什么粥,什么做的,又鲜又香。”

宋景浅笑,“河祗粥,沈大人喜欢喝就好,屋里还蒸了些馒头,我去拿给你们。”

她旋身离开,选择隐下这里面有鱼肉的事。

等端着馒头再出来,大家伙的脸上辣的出了汗,尤其是沈知寒,汗珠落在鼻尖,快要掉下又被袖子带走。他们安静快速喝着粥,一锅粥很快就喝完了,有些辣的吃了两个馒头,吃到最后更是意犹未尽。

众人去歇息,宋景这才出声叫住沈知寒。

“沈大人,浮尸的凶手你已有猜测了?”

沈知寒挺着吃的浑圆的肚子,听到阿景问这个,差点吐出来。手捂着嘴,稳了半晌,很老实的摇头。

“那你说五天内,现在连思绪也没有,你怎么找到真凶。”宋景懵了,她忍不住提高声音。

对面的人手压了压,让她稍安勿躁。俊朗的眉眼如水波不扬,他抿唇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自小本官的运气就比常人好。只要是爷想的,总会在最后时刻实现,你等着吧,五天后,真凶会自投罗网。”

他这会儿像只慵懒的猫儿,伸了伸手臂,得意的挥手,说要去歇息歇息。

宋景站了会儿,终是摇摇头离开。

怎么自己会如此信沈知寒,还觉得他真有法子。

算了,这事放一放,她今日还有别的事要解决。

露栖阁

玉徵靠在窗棂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缓缓走来的罗娘子。

他收起折扇,唇角噙着自得的笑。

她果然来了。

在他准备对宋记下手前,就去查了那三人的身份底细。宋景和宋檀从雁都来,消息来的慢。但罗仙花,稍一打听就能知晓她的事迹。

这个女人,很好拿捏。

只要对她好,就会跟条狗一样对人摇尾乞怜。

玉徵盯着她,眸光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先前他和父亲所说,对付这种蠢妇,钱若是打不动,那情爱必会叫她晕头转向。

咚咚咚……

玉徵慢悠悠站起,用手理了理衣襟,随后踱步到门边,甫一开门,罗仙花手在空中,不耐烦的要砸过来。

他着急的往边上一躲,脚绊脚,身形不稳。

罗仙花蹙着眉,心想这人在搞什么把戏。

“罗娘子,你真的来了。”他轻咳一声,语气平稳,丝毫没有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上。眉梢隐隐沾染上喜意,像是看见了心上人。罗仙花暗啧声,只是淡淡一瞥。

他皱起眉,觉得有些不对劲。才一会儿,罗仙花就与先前态度不同,难道是宋景回来后和她说了什么?

玉徵存了个心眼,知道接下去说话要小心了。

罗仙花已从宋景处得知此人连带背后的玉家都对宋记不怀好意,早就懒得和玉徵做戏,脸沉着同抹了锅底灰似,瞧着玉徵格外不爽。她之后还有事,不想在这耗着,于是张嘴直言道:“铺面的事我说了不算,来这就是告诉你一声,你既已知道,我就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走,玉徵想都来不及想,直接抓了她的胳膊。

罗娘力气不小,用力一甩,男人就撞在门上,差点和破布袋子般。巨大的声响让两人都有些愣怔,还是玉徵先反应,他慌忙站起,“我没事,我没事,罗娘子,你不必抱歉。”

本不打算道歉的罗娘心里还真有点愧疚,她这手向来是推磨的,力气比他是大一点。

但想着此人或许会对宋景不利,她忍住内疚,嘴硬说道:“一个男人怎么弱的和风似的,你要有事我才看不起。”

“等等。”玉徵赶紧站直,想去拉又不敢,只能堵在人面前,看着罗娘,许久才冒出一句话,“要不,进去喝杯茶。”

“不用了,我还要回家给檀娘做饭。”

是那小哑巴?罗仙花重情,如果用钱诱惑,恐怕不会听他的去偷处方。现在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

他掀眼皮,脚下故意出了错,摔到了罗娘前头。女人手比脑快,一下将人接住,四目相对,玉徵虚弱说道:“罗娘子,就当是怜惜某,还请你进去同我说说话。”

原本在罗娘心中,玉徵是个十恶不赦的。此时虚弱的像个娃娃,罗娘心有不忍,在那炙热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