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

宋景担惊受怕了好几日,中途要送走檀娘。

檀娘哭着摇头,说什么也要和自家娘子待在一块儿。

没有办法,宋景只好去胡四五家中借了一条狗守夜,好在无事发生。

“景哥,你瞧我这身,可还行?”罗娘子的脸养得差不多,那头如野草肆意的短发也被精心包裹在绣花罗布下,耳鬓插着朵俏丽的小花,星蓝色,衬她的白腻的肤色。

她抚平衣裳的褶皱,窄袖褙子毫无绣样,但轻飘如纱,最适合这破天气。身下围了青花布巾,挡住了鹅黄色百迭裙,她踩着一双布鞋,左右相看。

才几日,她身形消瘦,先前合身的衣裳这会儿空空荡荡。绞了头发,还叫钱也丢了,豆腐摊也没了,只能寄人篱下,她可真是脑袋昏昏,亏大了。

再后悔也没用,昨夜听了景哥的话,她趁着赌坊的人没把豆腐摊卖出去前,潜进拿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出来。

宋景放下手上的活,回头看了眼。

罗娘子动作有些拘谨,询问时小心翼翼。宋景真诚地夸赞,“好看,罗娘手艺真好。”

听到这话,罗娘子脸色绯红。

她扯着袖子,左手想要撩发,没成想一手空。落寞的情绪还未至及心间,罗娘就瞅见伸着懒腰慢悠悠从屋里出来的檀娘。

景哥待她好,不求回报。那她定要对檀娘好,不能做白眼狼去,于是上前两步挽着檀娘,弯唇说道:“我拿回来两匹布,桃粉杏黄,等落了空就替你们做件衣裳。”

那布本是打算给王山和自己做新衣用的,她这会儿是想开了,给王山那男人,不如做成实物叫大家开心开心。景哥对她没男女之间的情意,是真心把她当作妹妹,自己也要对他好。

宋景:“我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你们自己的就行。”

罗娘子只当宋景是客气,同檀娘撅了撅嘴,相视一笑。

这些日,大伙都知道了王山为躲赌债拿钱逃了,留下罗娘子一人面对。胡四五和陆三都得过罗娘子的帮助,一时愤慨说要把王山找回来。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王山逃出去,改名换姓去了哪里要从何处知晓。他们都有自个的事,怎么可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别人家事上。嘴上说说帮着讨伐,更多的也不愿做了。

后听到宋景认了罗娘子做妹妹,有了解决法子,他们哪还敢说三道四。直夸得宋景天上有地上无,不磷不淄。

罗娘子和宋景一早出门,等衣裳间的露水蒸发透了,这才发现他们的摊前围满了人。

胡四五是长工,他家的女人也不甘示弱,挑着担子出来卖家中做好的炊饼。卖出半箩筐了,这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宋景和罗仙花。

她举目,调侃说道:“今日怎么这般晚来,还没瞧见檀娘?”

胡家的是个瘦小精干的女人,她面皮白,唇微微发紫。端午都过了,她竟还穿着长的绣花夹棉袄子,坐在地上,丝毫不在意形象。

雁国位处沿海,西北靠蒙国,西南则是西域。

开国前十年打仗,沈氏一举定天下,与其他两国签署协议百年不犯。如今过去五十年,外忧仍有,内患更足。

但对百姓来说,此时风调雨顺,算得上太平。

是以就算是青山县这般苦寒之地,也少有冻死饿死的。这也得益于如今的官家,每至小灾大难,便会减税免税,赈灾济民。

宋景:“檀娘来了,就随在我们身后。”

胡家的偏头,果然看见那小神仙般的女子,手里头拿着绣样,对着她笑。

可真好看,就是个哑巴,可惜了。

摆好摊,她们甚至都不用叫唤,人人都围了过来。

有的是回头客,有的则是慕名而来。

这其中还有特地赶来的青山衙役,有两个还是宋景的熟面孔。

丁长安给了钱,要了一碗凉皮和饭团。

陈平安也要的一模一样,两人在一旁等待时,怕官的人都避开老远,眼神恐惧地盯着那些人腰间的佩刀。

丁长安习惯了这些目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摸着胡须,咂吧嘴,“宋老板,前几日那些鸡骨头还有什么炙肉怎么不卖了?”

宋景头也没抬,往碗里抓了一把黄瓜丝和花生米。她知道丁长安说的是蜜汁鸡叉骨还有牙签肉,这些油炸物少数人爱吃,早间卖的不火,也就歇了早市卖的心思。

听丁长安问起,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打听过沈知寒的消息。

夜市没着落,她就缺一份收入。

“只有两人,再卖那些就太忙了。”宋景笑脸相迎,她很快抽出下一片水晶面皮,抽空问道,“沈知县近来忙什么?”

低头苦吃的丁长安闻言从碗口中抬起头,他混到捕头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头,凉皮在嘴里咬了两下咽入肚子,擦了擦嘴,含糊说道:“大人也没忙什么,整日在衙门待着。宋老板,问这个做什么?”

宋景也不怵,平静说道:“没什么,好几日没见他……”

丁长安抢着说道:“宋老板不必担心沈大人,他好着呢。这几日抓着了一个贼,严加审讯中。”其他的就不能透露太多了。

贼?应该说的安豹。没想到沈知寒已经把人抓住了,她悬着心放下,唇间也多了一抹笑意。

她给每个来这的衙役都多放了些凉皮,几个少年感慨老板不赚钱。

只有丁长安笑眯眯,打算回去在沈大人跟前说两句宋老板的好。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东升的旭日开始发威。

胡家卖的差不多,和宋景打了个招呼,就起身离开了。

宋记前还排着长龙,做力气活的大多选择了饭团,有些急着要,说话嗓子大了些。

罗娘子怕怠慢,也跟喊了起来。

等人少了,才抽空喝口竹筒里的水。她嗓子嘶哑,腰酸背疼,看了眼芝兰玉树的宋景,心里冒起酸水。

男人比她高一些,看着瘦削,但并不似干柴。他仿若天地之间,冒雪而出的柏枝,举动之中透出冷冽的香气。罗娘子的心怦怦跳,她按着胸腔汹涌而出的情感,又默默地低下头。

罗仙花警告自己不要乱想。

景哥那般好,他适合更好的女孩,而不是她这种残破的人。罗娘子的头快要低入尘埃里,她望着自己那双小小的绣鞋,只觉得这一切都那般好笑。

她那么傻,还以为宋景会喜欢她。

没成想,是自作多情。

好在他们兄妹人好,不曾拿自己打趣过,不然这张脸怕是都丢尽了。

“罗娘,快收钱。”宋景正做好一份凉皮递给厮波,念了句吉祥话,送走了人。转头看罗娘子跟前排着好些人,手里都攥着铜板,要付钱。

见罗娘低头,情绪低落。大概是担忧王山的事吧,如果东窗事发,罗娘和她都逃不掉。思及此,宋景眸色幽暗,心里下了个决定。

她要去见见麻二。

罗娘子被叫回神,脸色发红,嘟囔两声抱歉。

差不多卖完时,已是午末。日头偏大,恰好她们背靠树荫,只出了一身薄汗。宋景耐不住热,只觉得浑身瘙痒,想立刻回去洗个凉水澡。罗娘低头收拾,檀娘也放下手中的绣样,上前帮忙。

“摊主,你这都卖完了?”顶着大日头,宋景起身望去,不禁眯起了眼。来人穿一身锦衣,料子极好,样式时兴,说话不带乡音。

她手掐着腰,暗中用了力道,缓解了酸疼。

“客人要想吃,明日得赶早了。”说话间,她打量起眼前人。

不是很高,但身量匀称。相貌普通,却气质如玉,说话斯斯文文,冲谁都笑着。

“唉?”听到宋景的话,他懊恼的用扇柄敲头,明明很是突兀,甚至有些疯子的动作,在他身上倒不显得离谱,“那某岂不是来晚了,早知路上不游荡了。”

宋景还未有反应,耳边传来倒吸气的声。

罗娘子上前,激动的破了嗓子,“郎君可是青崖山庄的学子?”

青崖山庄?那是什么地方。

眼前人疏离一笑,微微点头,算是承认,“是,娘子也知道青崖山庄?”

“怎会不知,那可是青山县学,出名的嘞。”罗娘子倒也不是巴结,只是羡慕。乡下有族学,只收男子,身为女子,她自小就被灌输她不必读书只要学好如何伺候男人,寻门好亲事就可以。

她也不甘心过,做过旁听族学,叫表家弟弟教习……种种在长辈眼里离经叛道的事,她都做过。

后来……

罗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堆起笑来,她也忘记自己何时没的那些念书识字想法。不过,此时看见县学的学子,心中禁不住的向往。

若她是男子,也能进县学读书,穿学子服,之后还能科举当官,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世人觉得女性是柔弱的,是温和的。她们应该同蒲草般坚韧容易抗压,亦或者是紧锁在院子里的桃杏,只能困囿在一方天地。

其实不然,女子可以如世间草木,也能似天地雷霆……没有人可以规定女子必须成为什么样的。

宋景望着罗娘子对青山学子的尊敬和羡慕,就想起崔兰说的。只要女子不能蒙学,不能和男人一同读书,日后就算能当什么女官,也会沦落成那些朝堂里的空想。

最后被打压、蒙灰。

少年摸了摸头,被这般眼神盯着,很是腼腆。他望向宋景,清了清嗓子,“那我明日再来,早一刻,摊主该是还在的吧?”

宋景嗯了声,缓缓又说道,“郎君可先留下名讳,我在册上记一下,明日便能紧着你。”

少年含笑,慢吞地拱了拱手,“玉徵。玉石的玉,宫商角徵羽的徵。”

宋景一手字写的并不好,炭笔太粗,占了快一面。

玉徵愣了下,漆黑的一页书上根本瞧不出是他的名字。蒙学的人少,普通人能识字就已了不起,自是不能要求太多。

他取出腰间常带的毛笔,往嘴里舔了舔,温和道:“某来吧。”

宋景脸色一红,倒也没觉得丢脸,反倒坦然给了玉徵。

罗娘子瞄了眼,虽不认字,但少年郎落笔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他递回来时,两页书正好有了个对比。

宋景望着自己的字有点出神,和古人比书法,输的太惨。

玉徵走时,罗娘子艳羡的望着那潇洒的背影,怎么也看不够,她揪着帕子,喃喃道:“我要是和他一般就好了。”

那字,可写得真好看。

“怎么,你也想去青山山庄?”宋景打趣说道。

罗娘子扁着嘴,撇了撇,“景哥,我倒是想去,可县学不招女子。”就算招,也不会要她一个字都不认识的,能去县学,必定是十里八村功课最好的。

玉郎君定是个极厉害的。

宋景:“为何?”

“还能为什么,女人怎么能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待在一起。家中又穷,请不起先生,自然就读不上书。”她无奈叹了口气,卖力收拾东西起来。

而一旁的宋景,心思不由得活泛。

原身跟着陆玄那些年也是柔情蜜意过的,字是认得差不多,还没到文盲的程度。可日后生意做大,免不了是要处理账本,她还想着做大做强,届时退居幕后做东家。

培养人才的第一步就是扫除她的文盲属性,正是这样,宋景才会问玉徵的名讳。

当然,她想着日后赚足够了钱,就捐女学,叫天下女子都能读上书……

“咦?”罗娘子这时骤然提高声音,对着个青衫粉群的娘子喜道:“玉儿,你来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