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在两人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宋景大概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玉儿要救的大娘子是青山县令张之和的夫人刘玉梅,她为人正直,从别处得知自己夫君竟和贼寇勾结残害知县,私下里寻起证据,力劝男人改邪归正。

张之和怕事情败露,表面答应,转头便下毒,把人囚禁府中不准出来。玉儿和如儿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寻人帮忙,但在这青山县,她们平日不常出去,谁也不认识。

如儿垂头啜泣,手捏着帕子。年长的玉儿眼圈泛红,望着宋景,满是期待,“府里我们是回不去了,张之和那混蛋在县衙里还有人,我们若是去找知县,定会被发现,到时大娘子就危险了。”

“本想找罗姐姐替奴走一趟,可外头豆腐摊一直关着门。眼见时辰越拖越久,放着大娘子独自和那混账在一起,奴和如儿都心里发慌。”

她瞄了眼宋景,樱唇抿起,起身又要跪下。

“还请郎君帮帮奴,走一下县衙,请人去救我家大娘子。”

宋景伸手把人扶起,玉儿不肯,一双秋水眸含泪欲语还休。如儿见状,也不哭了,跟着就一块儿跪在院里,伏头屈臂。

檀娘提茶过来,悄摸瞄了两眼自家娘子。她抱着茶壶,心里嘟囔,又不是我娘子害得她们大娘子,这副模样作着真叫人倒胃口。

她扁着嘴,抬眸正好看宋景望过来。

小丫头恨恨的拿手比划,那其中意思是想用热茶把人轰出去。

宋景一惊,那倒是不用。

檀娘还不肯,大有一种恶人我做的洒脱感。宋景无奈笑笑,事情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其实在这两人说出张之和时,她就想要管这档子闲事了。

她安抚好檀娘,这才对着玉儿和如儿叹出一口气,“你们再不起来,我便不帮了。”

“郎君不帮,我们就不起来了……等等,郎君刚说什么?”玉儿慌乱中觉得自己听错了,仔细回味,才意识到这初次见面的郎君说的是要帮她。

她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拽起了还一脸懵的如儿。那身玉红色的绣梅薄衫沾了不少尘土,却也来不及掸。她冲宋景福身,嘴里着急说道:“玉儿在这儿谢郎君救命之恩,来世做牛做马,给郎君报恩。”

她话刚落下,宋景抬起手臂,“这倒不用,但有一事,得问清楚。你们娘子得到的是什么证据,现在何处?”

玉儿语噎,手来回揪着袖,眼神躲闪,不知如何作答。许久这才挤出一句,“这和救我家大娘子有关系吗?”

关系大着。

要是刘玉梅手头上还有张之和留下的证据,那后者便会投鼠忌器,至少暂时不会伤了人性命。但要是证据已被销毁,那刘玉梅怕是危在旦夕。

她看向玉儿,解释其中关系。

玉儿不自觉瞄了眼如儿,很快又拾起勇气,“是账本,老爷和贼寇来往的钱财支出都在上头。我们大娘子聪慧,将东西藏在老爷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既是这样,那就有的救。

宋景起身,嘱咐两人在这儿不要乱走。

“你们来这,有人知道吗?”在关上门前,宋景忽然问道。

玉儿点头,“是黄嬷嬷放我们出来的,她是大娘子的乳娘。当时娘子中毒后便是她先发现的,还叫我们不要说出去。”

宋景颔首,她转身,衣袍翻转,掀走了台阶上奋力向上爬的蝼蚁。远处乌云翻滚,山雨要来。

青山县,要变天了。

“你这蠢婆子,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放跑。”张之和啐了口唾沫,死死盯着地上躺着的妇人。她被笞打五十鞭子,早已进气少出气多。但他胸中那口恶气怎么也出不去,刘玉梅如此,手底下的人也是如此。

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读了些子书,就满口道义百姓。什么当官要为民,要两袖清风,做清官,史册留名。

他若不图钱,不为利。张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吃什么,用什么。

现在好了,享用了好处,就来指责他的不是。张之和冷哼一声,死死踢在妇人的身上,待她彻底没了喘气,便叫人拖下去直接填了后院的井。

堂中没了人,他疲累地坐在梨花木椅上,双手摊开,头使劲后仰。

刘玉梅快死了。

他心里没有一丝难过,反倒觉得刘玉梅活该。

当初,他想着刘玉梅她爹是吏部侍郎,能帮他一把。谁知道,刘家竟把他丢到这偏远的定青山县。说是五年任期,定会将他接回去。

连自己儿女都舍得丢在外边,他怎么可能信刘侍郎的话。初来那一年,他是千求万求刘玉梅写封信送去雁都,他吃不得苦。

刘玉梅怎么说?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夫君再坚持坚持。”

她明明可以一封信叫岳丈帮帮忙,至少去个好一些的州县。可刘玉梅呢,竟用一些狗屁话来搪塞他。

现在,还想亲手摧毁了这一切,想看他去死。

不可能!

就是死,也是刘玉梅去死。

张之和眉眼之间越发坚定,他想好了,刘玉梅必死无疑。至于那账本,找不到便找不到了,真要被新来的沈知寒寻见,就随手找个替罪羊去。

届时没有人证,就是物证又能证明了他什么。

他打定主意,起身便要去刘玉梅的院子。

玉儿和如儿被放跑了,她们若是惜命,就给他好好的躲起来,别叫他找到。要是不在乎那两条贱命,死了正好去伺候刘玉梅。

他面无表情到了刘玉梅的屋里,那扇门大开着,冷风簌簌地往里面倒灌。

刘玉梅体态丰腴,但卧床不过一日,就整个人瘦瘪下去。她乌黑的头发此时如同枯黄秸秆,暗黄的脸颊上有两颗浑浊的眼珠,她喘着粗气,眼角余光扫到门外的黑影。

她喑哑着嗓子,“黄嬷嬷,是……是你吗?”

无人应答。

她心中忐忑,无故想起黄嬷嬷早前同她说的。

张之和此人心思歹毒,他根本不是真心悔改,甚至自己的毒都是她这枕边人下的。

刘玉梅不想信,她觉得没这可能。

她使劲翻身,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