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娘见端午要到,便想着给娘子做个香包。
日头晃晃,她寻了个阴凉处,正绣着娘子喜欢的梅花。
陈小花陪着檀娘做绣活,她笨手笨脚,怎么也学不会。直到将一只蝴蝶绣成蛾子后,再也受不住,直接将东西一丢,气鼓鼓说道:“不绣了不绣了,这东西还没种菜收稻来得容易。檀娘,我可真羡慕你,有这么一双巧手,这绣样若是拿去卖,值不少钱。”
檀娘心不在焉,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
她心中挂念着娘子,手上的绣法都是乱的。小花如此夸她,实在担不起。
檀娘打着手语,让她静下心,慢慢绣。
慢工出细活,越是着急越是入不了门。她拉着小花坐下,从头开始教。
几日相处下来,小花也能半猜出来檀娘的意思。
不好意思拒绝檀娘,她贴着旁边,拿起绣棚继续握着针,上下穿着。小花像模像样地绣着蝴蝶,差不多是该陈大甲回来,小花将手上的活放一放,准备去做些点心。
小花娘在她四岁那年落下悬崖,尸骨无存,只留下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好在家中还有良田,种出的菜又水灵又大,从不生虫害,靠着进菜给银月楼,两人倒是不缺吃穿。
陈大甲回来时,正好遇见宋景。
他这几日担心的很,总觉得眼皮在跳。等见着人了,那一颗心总算放下。
张一停下马车,见宋景站稳了,这才调头。他拱手,冲着宋景微微一摇,“宋郎君,那我便先告辞了。”
宋景颔首,目送他离去。
小藏山剿匪,恐非易事,希望此次顺利。
她回头,陈大甲已在其后。他并未询问宋景这几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而是问了声饿不饿。
听到这一声,宋景肚子如雷般响动。
她这几日精神高度集中,食不下咽,根本没吃多少东西。
陈大甲笑道:“快进屋,叔给你下碗面。你不在,檀娘日日盼着。这会儿你回来,她算是高兴了。”
宋景跟着转身,就在那落了朱漆的大门看见那张憋着泪的小脸。原在马车声响起时,檀娘便听见了,从后院一路小跑到了门前。
听到娘子的声音,她还有些不信。
拉开了一条缝隙,反复确认这才肯定这就是自家娘子回来了。
她如乳燕投怀,直直扑向宋景身子里。小小的头埋在温暖的胸脯里,呜咽的哭着。
这三日里,她没有一夜睡好。
每当闭上眼,都是那些恶匪抓住娘子,满手鲜血的模样。
她害怕娘子出事,又害怕自己轻举妄动害娘子担心。檀娘满脸都是泪,打湿了宋景的衣襟。
“好了,别哭了。”宋景拍了拍檀娘的后脑勺,哭笑不得,“我还没死,这么着急哭丧啊?”
檀娘:?
娘子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她猛的钻出宋景怀里,湿润的眸子狠狠地瞪起来。看似在生气,其实一点也不凶,惹得宋景有些想笑。
檀娘伸出手堵着娘子的嘴,摇的同拨浪鼓一样。宋景蹭了蹭檀娘的鼻子,帮她擦去眼泪,“好了,快进去吧,我都饿了。”
陈叔顾念两人许久未见,给小花递了个眼色,父女两人识趣地到了厨房给宋景下了锅浇头面。
热腾腾的手擀面,黏糊糊的浇头加上鞭出多余油脂后脆口的肉条,一小段绿油油的青菜。金黄的煎蛋铺在碗口,冒着香喷喷的味道。
檀娘托着桃腮,此时恨不得多看几眼娘子,一点也不想移开目光。才短短三日,娘子就瘦了,脸颊凹进,像没怎么吃过饭。
她眼神催促,让宋景快吃面。
“陈叔,小花,你们也吃。”宋景上前分碗给檀娘,被小丫头摁住。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用过饭,小花和檀娘乖巧地去收拾碗筷。
陈大甲坐在石桌上,抽了一口水烟,他祖辈是农户,日夜侍弄黄土不假,但不代表自己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宋景离开时急急忙忙,再加上他这几日进县城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他佝偻着脊背,脸埋在膝盖下,深深吸了一口烟。白雾飘袅,猛烈的气味让陈大甲喉间一疼,沉闷的咳嗽两声,他这才耷拉两条粗细相当的眉毛,抬眸瞄了眼宋景。
青山县令张之和养匪自重,这事早就人人都知。要宋景当时多去打听,一圈下来也能有分辨,陈大甲属实是没想到宋景兄妹下决定如此快,等他知道他们要定居此处时,宅子都已修缮好。
后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这匪寇一般不会骚扰城中居民,只要安分守己,基本不会有事。
他瞅着面色平静的宋景,想着近些日子从程要那儿听来的事,握在手里的烟杆瞬间变得滚烫无比。
他们说青山县来的新知县和宋景关系亲密,甚至还和边州厢军有关。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他余光一扫,心里打鼓。
小宋郎君长得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普通乡野人。雁都来的,官话还溜,要说和大人物认识,也不是稀奇事。
想起那夜送小宋郎君来的两人,陈大甲模模糊糊记起容貌,猛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后瞪大了双眼。
该不会,该不会那日马车里的那个就是新知县吧?
哎呀!
要真的是他,自己岂不是怠慢了。
陈大甲恍然大悟,盯着宋景,沧桑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嘴唇哆嗦,“小宋郎君,你同老汉说句实话,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帮着新知县做事?”
宋景一愣,不知陈叔为何这样问。
她想说些什么,张口又不知怎么解释。
如今自己身处漩涡,躲在陈叔这里已是给他带来危险。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安全。
“不能说?”陈叔善解人意,嘿嘿笑了两声,把烟杆往边上挪一挪。他寻思也对,替贵人做事,他们怎么可以多问。“叔也知道你为难,不问就是。这几日县城乱,听说边州厢军赶到了小藏山要剿匪……”
说到这,陈大甲意味深长望了一眼宋景。
“你和檀娘子就先住在这,度过这段日子再回去吧。”陈大甲又拿出宋景先前给的银子,原本收下钱也只是为了当时能让宋景安心把檀娘子放在这。
宋景:“陈叔,这钱是给您的……”
陈大甲起身,背手往外走,“无功不受禄,这钱陈叔拿着不得劲。”
在陈家庄待了三日,终于在一日清晨,送来了好消息。
宋景正帮着清理箬竹叶,准备午后包粽子,便听到陈大甲高呼:“好消息,好消息。”
檀娘取出一络一络的红绳,给四个漂亮的艾叶香囊打流苏。
听到这话,同小花一起往外看。
陈大甲是一路跑回来的,帽子也被吹掉了,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他眼尾的褶子挤在一起,一把抱起小花,转起来了圈。
小花脸颊绯红,不好意思看向宋景哥哥还有檀娘子,“爹,快把我放下来。”
“大好事,发生天大的好事了。”他赶紧把小花搁下,冲向宋景,喜滋滋地说道,“宋景,你猜怎么着?”
不用猜,宋景可以肯定,是小藏山那边有消息了。
沈知寒,胜了。
她不紧不慢地将浸泡好的箬竹叶取出放在一边沥干,随后丢入筐中。
这时的粽子多为碱水粽,一般是不放馅,煮好后蘸糖或者油煎。她并不喜欢那白水粽子寡淡的味道,只喜欢吃肉馅和红豆蜜枣,就托小花去买了一些。
一盆泡好的赤豆被倒入锅中煮成绵软的红豆沙,她坐在火炕前,往里面放木柴,等火烧起来,凶猛往外蹿。
她呼出一口气,朝着陈大甲明知故问,“是什么好事,陈叔高兴成这样。”
陈大甲听到她问了,心头的喜意越发高涨。想起自己今早看到的一切,说出的话都开始抖擞:“是沈知县和虞将军从小藏山凯旋了,他们抓了一大堆人,全是山里那些匪寇。你是不知道,今一早,城门大开,大伙是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就等着瞧虞将军和沈知县的英容呢。”
“你是没看见那县令的嘴脸,气的发黑却还是不得不在新来知县面前装样子。”
宋景唇轻轻扬起,小藏山的人都被抓住了,不知道安豹还在不在县里。她脸色有些凝重,随口问到:“陈叔,那伙人里有没有一个很瘦很矮,三白眼,看着很凶的。”
陈大甲想了想,“好像有,也没注意。要不我托人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陈叔。”小藏山没了,安豹也就没了安身之处。青山县如今成了沈知寒做主的地方,他定不敢乱来。
自己也是时候回家了。
陈大甲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宋景已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锅中。要让赤豆煮成豆沙,还需一个时辰。这时间正好处理咸肉,她看向案板上的五花,利落的切成块状,随后放入碗中。
这时代盐巴是精贵物,是以多用熏制保存。熏制的风味太过,会抢了粽子的味道,宋景这才让小花买新鲜的五花肉现场腌制。
她抬眸,陈大甲正与小花在做箩筐,檀娘则在一旁帮着打流苏。她快速取出酱油,黄酒,腐乳水倒入碗中揉捏上色。
系统赠送的七日积分都已经收到,她现在少说也有几万积分。这种怀揣巨款的感受还是很不错的。就在前几日,解锁了调味品区,换了这几样东西也才花了一百五十积分。
还不算太离谱。
宋景又帮着煮了一锅清水面,只是在里面加了一些酱油,便哄得大家津津有味。
陈小花吃了两碗,擦了擦嘴唇,很是不明白,“宋景哥哥,为什么你烧的面这样好吃,什么都没有还那么香。”
只有几根绿菜,连油都很少,但味道鲜美,跟加了鸡汤一样。
宋景:该怎么说,这全靠某天味极鲜。
“咳咳,”她咽下面条,尴尬的取出一小瓷瓶酱油,说道,“这是雁都的酱油,黄豆所酿,风味十足。我的厨艺其实一般,全靠它提味。”
檀娘眨巴眼,她怎么不知道雁都还有这种好东西。
陈小花好奇地取过去,打开看见黑乎乎的液体有些不敢置信,闻着味道也没有鸡汤味,更别说鲜美了,她摇晃两下,“宋景哥哥,你莫不是诓我?”
宋景笑道:“你倒一些在面里。”
她听话的做了,黑棕色的酱油洒在面上,她用筷子一挑,卷入舌尖,很快皱起眼皮。
咸,好咸。
仔细品尝,又有一点甘甜,香味慢慢卷席,她情不自禁夹了一大挑的面条,两相中和,格外的咸香味美。
这个酱油好神奇。
陈小花眼发光,看着那小瓶子,嘴里冒出了口水。以后吃馒头都不用酱菜,只需要一筷子酱油,就能吃好多了。
她心思宽泛起来,陈大甲一瞅就明白这小丫头的心思。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头往宋景那儿一点,“这么珍贵的东西,快还给人宋景哥哥。”
宋景浅笑,“喜欢就拿着,家中还有一些,足够我和檀酿吃用。这一小瓶,给小花吧。”
陈大甲还要说什么,宋景拿话堵住,“陈叔,你不收下就是嫌弃我了。”
“我可没有,你不能误会老汉。小花,快道谢。”陈大甲无奈,用手肘撞了撞陈小花。小花扬着脸,微圆的眼使劲瞪大,眉梢透喜,脸颊冒着红,脆生生说了句谢谢。
用过饭,便是包粽子。
四人一齐动手,肉粽打一双,蜜枣红豆单只。放入铁锅后,剩余的红豆沙则做成豆沙米糕,一锅蒸出。
檀娘给他们都做了香囊,七彩的流苏垂坠如波。陈大甲和小花爱不释手,直夸檀娘羞红了脸。端午吃粽,斗蛋,撒雄黄,门前挂艾,家中熏香……
宋景第一次感受到了家人之间的氛围,看着院中两个小姑娘互相打闹,那种自穿书以来就有的空落落被填实了一些。
她抱胸,依着柱子,站在廊下,目光不由得远眺。
青山之外的苍天,飞过几只水墨般的鸟雀。几米开外,是枝叶轻摇的沙沙响声。
剧情开始改变,也预示着结局走向未知。
她不清楚这是好是坏,但有一点,宋景可以肯定。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只要她不愿意就没有什么可以逼迫她。包括那个渣男前夫,本书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