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修]

云和堂

戚夫人今日坐堂。

她年岁已大,一日只接看十个病人。

此时,她伸了伸懒腰,身侧的学童递过来册子。

“师傅,这个是最后一个了。”

册子上,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宋景”。

她指着这字,笑出了声,“你这糊涂东西,我只瞧女子,男子来我这,有什么用。把后院偷懒的老东西叫来,这一整日,女子女子来了没几个,全是男子问我风寒热邪。”

没意思,着实是没意思。

她挥了挥手,叫药童出去,将人请走。

药童挠头,抱着册子,委屈说道:“师傅,是个女子,不是男子。来的时候,指名要您来瞧。”

戚夫人皱起眉,花白的鬓发随着一抖。她专为贵人瞧病,妇科疾病总归不好宣扬出口,是以就算以她戚氏的名在这坐堂,正儿八经来求助她的还是少数。

听到有人是专门冲她来的,不免也多了一丝好奇。

等人进来时,她不着痕迹的打量。

屋内,火炉烧的很旺。

檀娘上前替夫人脱下斗篷,雀蓝色夹袄下是干瘪的身子。她往手中吹了口气,使劲搓了搓,走到了炉子边。

暖意扑面而来,宋景微叹。

这具身子体质实在太差,离开了火炉,几步路都受不了。

戚夫人收回眼神,来的人小脸尖瘦,两颊内凹,一瞧就是这几日大病缠身,亏空了身子。女人微微站起,她眼神老辣,很快便看出这是有了身孕。

来找她的女人,都是为了孩子。

宋景暖和了身子,已大步到她面前,坐了下来。

戚夫人将软布递过去,宋景将手搁好,她随即把指头搭了上去,仔细听脉时,却听到小娘子呼出一口冷气,淡淡的说道:“戚娘子,你可有法子将我腹中胎儿送走而不伤及我的身体。”

“啊?”戚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景再重复了一遍,她行医这么多年,多的是妇人因无法生育而苦恼,头一次遇到不要的。她脸色微讶,莫不是这女子是做那种生意的?

总归是人家的事,她收回手,用帕子擦了擦,随后说道:“你是真想好了?”

宋景没有丝毫犹豫:“嗯。”

一旁的檀娘还陷入震惊中,夫人有孩子了,那为何不告诉主君。

她望着夫人,想要上前制止。

可宋景一个眼神,就叫她定在原地,咬着嘴唇不敢在说话。

戚夫人瞄了两人一眼,又见宋景泰然自若,全无羞怯。又是知她名字,想到圈子也不低贱。为何打胎,必然是有苦衷。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声叫宋景来里屋,为其施针。

等再出来时,宋景满头是汗,双唇苍白。

檀娘心疼的上前扶着自家娘子,眼神着急,咿咿呀呀却说不出话。

宋景身子坠疼,犹如失去什么重要东西。她拍了拍檀娘,安慰说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戚夫人不愧是全书最厉害的女医,她施针后不过一刻,胎儿就剥落了。接下去只需好好调养,避免出血。

药童此时递上几副药材,“夫人,这几日要注意休息,莫要劳累身体,免得落下病根。”

宋景点头,檀娘接过药包,搀她出来。

离开后,戚夫人抱着匣子从里头出来,“我且去佛子塔一趟,你将东西收好,莫贪玩。”

药童应是,目送师傅离去。

她去桌上将脉案整成一摞,按照日子,塞入对应的抽屉里。

师傅说了,这样便于查看。

做完一切,她又跑去后院玩耍去。

而此时的陆家,雨雾绕檐,湿漉漉的雨汽打湿了陆玄的背脊。抬头,天井上的小口正攀进一枝无家的柳。

“无归,景娘此时到哪了?”

“回郎君,娘子身子弱,好像在城中药堂寻医。”

前些日子,景娘落水,身子才好全又要离开陆府。陆玄心疼,却无法违抗母亲的意思,只能替她先做打点。

他微叹,“待景娘到那庄子后,你差人买些用物以老夫人的名义送去。她无依无靠,身子孱弱,性子又倔,怕是此时还生着我的气,不肯见我。”

小童不解,“郎君为娘子这般着想,她却不知体恤您。就连郡主都说,愿意以阿姐的名义养着她,她却非要激您休她。”

郡主下嫁,身份高贵,自然要为正妻。景夫人不过是买来的童养媳,就连婚书都不曾过官府,礼都没成,竟摆起架子,说不会与人共侍一夫。

也就是郎君念旧情,还处处替她考虑。

“郎君,要是您实在舍不得娘子,不如就收她做外室。”

陆玄皱眉,“她性子烈,连妾都不愿,怎么做外室。”

“只要娘子爱您,把您放在心上,自然什么都会做。如今她是受了委屈,生气才会如此,郎君到时瞒着老夫人去庄子好好解释,不就成了。”

“多嘴。”

许久沉默,只留雨声。

无归缩了缩肩膀,知道郎君是把话听了进去。他闭上嘴到了一边,陆玄睨了眼又快速垂眸遮掩自己的心思。

自己六岁蒙学,一路披荆斩棘上了太学,在太学的五年里,他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终在今朝春闱折桂,天子垂爱,殿试时直接赐婚。

他本是不肯,可母亲以家族荣耀劝说。若娶了郡主,自己必然平步青云,入官家眼。

朝云善妒,她嘴上说要和景娘相敬如宾,实则是试探。

陆玄心中对朝云存了恨意,若不是为了陆家和景娘,自己也不会妥协,叫她委屈。

“无归,现在准备马车,我要去庄子等她。”

在她落脚后,陆玄要亲自和她解释。只要景娘爱他,自然会原谅他。

小童应声,就当要跑出去时,迎面撞上了人。

地滑,根本站不稳,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

陆玄此时站起,便听到母亲呵斥之声,“玄儿做事,如今都不必知会我这个母亲了。那小贱人一无所出,二犯善妒,本就该休。你竟还帮她买了庄子,要收外室。”

“来人,拖这妖言惑主的奴才下去打十鞭。”

“不要,老夫人,奴才错了。”

拖着人下去时,陆老夫人看着陆玄忽然软了声音,放声大哭,期间控诉痛骂不断。

陆玄头疼不已,不得不赌咒发誓不会再见景娘。

“娘的好孩子,你如今该重视的是朝云郡主。多放些心思在郡主身上,莫理那小贱人了。”老夫人拉着陆玄的手,轻轻的拍了几下,之后借口头疼,又赶他去郡主府。

等四下无人,她阴沉着脸,唤来身边伺候的嬷嬷,“去问问那犯事的奴才,藏那贱人的庄子在何处。趁早解决了祸端,免得玄儿心思不定,惹怒了朝云郡主。”

“是。”

等宋景醒来,已是两日后。

她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梦到了许多原主的事。

和宋景不同,原身善良懦弱,一生都寄托在男人身上,没有夫君就依靠孩子。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们,所以在陆玄找到她时,依旧怀抱着希望。

被折磨,被囚禁,第一反应竟然是怪自己。

后来更是为了孩子,重新嫁给了陆玄。

虽然是happy ending,但宋景只觉得恶心。

这样的结局无非是告诉女人,你没有选择,退而求其次都无法改变命运。

她闭上眼,酸涩的眼眶立即分泌出泪液。

如果说孩子是她和陆玄之间的纽带,那现在她将纽带剪断,就不用再害怕回去那片让人窒息的天地里。

她呼出一口长气,呆滞的看着拔步床上方,那是横梁,挂着幔帐。雕花处是仙人捧桃,而边上是锁着的金笼,里头是探头的雀鸟。

它获得了自由,而她来到了地狱。

檀娘端药来时,宋景靠在高枕上,扯了扯嘴角,虚弱地说道:“我没事了,今日就起身。”

这里依旧在雁都,她的行踪若是被陆玄知道,日后难保不会有风波。以免夜长梦多,她想快些离开。

床榻前,柳条儿似的檀娘伸出手掌,五指张开,在宋景面前翻了个面。她眉如远山,一溜儿的刘海遮着额头,双髻之上是绑着的红绳,挥动中,也跟着摇晃。

“十天?”

檀娘摇头,手再翻面。

“十五天?”

宋景猜测,却见檀娘生气的咬着唇。

她说不出话,着急的跺脚,什么五天,十天,十五天,是娘子要休息起码五个月,五个月!

本来小产就如坐月子,舟车劳顿,哪还能修养好。

檀娘哭着脸,奈何她就是锯了嘴的葫芦,根本说不出话。

宋景喝过药,也看出檀娘的关心,她苦的吐了吐舌头,把碗给了檀娘,反着劝她,“你就是不信我,也要信郎中的话。有这些药,半个月我便能恢复好。”

她胡说八道的话,若是在石嬷嬷这里,自然是骗不过。但眼前的檀娘,年岁不大,又不经事,在宋景的再三确定下,轻而易举地忽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