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陆嘉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不想亲眼见证自己出局的那一刻。
而苏晏礼低醇的话语和鲜明的距离感，反倒让她萌生了一丝安心，就像面对一个毫无利益关系的网友。
她最后看了眼舞池中的两人，脑中轰然，朝苏晏礼用力点头：“好，谢谢。”
苏晏礼弯了弯唇，叫人拿来一双拖鞋。
陆嘉道谢换上，正要弯身去拾自己的高跟鞋。
不想，苏晏礼已先她一步躬身，单手拎起了她两只鞋子。
陆嘉这才留意到，他的手也长得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看过的专业手模也不过如此。
以至于，她的两只鞋在他手中，有了明显的被垂青感。
但她怎么好意思让这么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为她提鞋，忙倾身去够：“我自己来吧。”
苏晏礼微微侧身，挡了一下：“我来。”
分明仍是清淡的语气，却言简意赅到透出不容置喙的意味，让人下意识想要听从。
陆嘉拘谨缩回手站直，没再跟他争。
苏晏礼轻描淡写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些不可察的情绪，率先往停车坪走去。
庭院式的大别墅，好手好脚的人逛起来不觉得有什么，可崴了脚的陆嘉就不一样了。
眼看前面的苏晏礼越走越远，陆嘉龇牙咧嘴地扶着一棵树干停下，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跟他出来。
过了会，一道人影从她头顶罩下，挡住了路灯。
陆嘉怔然抬头，只见苏晏礼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跟不上不会叫住我？”
男人语气有点无奈。
陆嘉心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叫苏总太刻意，叫晚晚舅舅又很奇怪，总不能叫你“喂”吧。
但也不知是不是男人的语气并非指责，而是嗔怪，她心下转了几圈，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脸却悄悄浮起了红晕。
苏晏礼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两秒，心中微动，绅士地伸出没拿鞋的胳膊。
陆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要给她当拐杖的意思。
“不用了……”她下意识摆手婉拒，“我自己慢慢走就好。”
苏晏礼笑了声：“那你怕是要走到舞会结束。”
陆嘉心头跳帧，直直对上男人的目光。
淡紫色镀光的镜片后，男人眼中是明晃晃的看破不说破。
一瞬间，她窘迫到耳根都红透了。
两相权衡，陆嘉最终默默搭住苏晏礼胳膊，将自己一部分重量转移到他身上，无声跟他离开了别墅。
黑色宾利在夜色中疾驰。
陆嘉原以为上车后，与苏晏礼相顾无言的场面会很尴尬很窒息。
但她没想到的是，苏晏礼坐进车子就开始看平板上的资料，中间还接了几个工作电话，看上去很忙很忙，忙到压根分不出神，留意她的存在。
这样也好。
陆嘉侧头看着窗外飞退的夜色，悄悄松了口气。
过了会，她手机一震，拿出来看，竟是张致远给她发来了微信。
张致远问她：去哪了？
又说：刚才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陆嘉鼻头再度发酸，忍着眼中的烫意回：没事了，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妈催我回家，我提前走了。
张致远很快说：打到车了吗？
陆嘉：嗯。
过了会，张致远似在跟她解释：刚才舞跳到一半，不好丢下晚晚跑开接电话，抱歉。
陆嘉心头一震，忽然想到，那样的场合，突然把舞伴丢开，确实很没礼貌，也很让晚晚没面子。
是了，张致远向来绅士得体，自然不会害晚晚丢了脸面。
陆嘉瞬间又暗恼自己小心眼，因为暗恋张致远，所以看他多照顾点哪个女生，都觉得他要跟人家好了。甚至那个女生还是晚晚，她大学里的好朋友。
再思及晚上张致远说的，事业不成就不考虑成家，陆嘉更觉羞愧，忙在手机上打字。
陆嘉：没事没事，应该的嘛，别担心我了。
张致远说：到家发个信息。
陆嘉：好。
按灭屏幕，陆嘉的心情又由阴转晴。
她攥着手机望向车外，只觉宁城的夜色都美了几分。
身旁小姑娘实在不会掩饰情绪，苏晏礼专心看报表，但小姑娘过山车般的情绪跌宕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牵牵嘴角，没去深究。
到了医院，他率先开门下车，绕到陆嘉那一侧，躬身朝她伸出胳膊。
陆嘉一时没动，坐在车里愣愣抬头看他。
苏晏礼轻笑：“还不下车？”
陆嘉回神，忙搭住他胳膊，借力下了车。
站稳后，她又松开，单脚往后蹦了半步：“谢谢你，后面我自己就可以。”
苏晏礼垂眸瞧她。
月色朗朗，他眼中似有星海倒置。
陆嘉瞧他不动，舔了舔唇，又拘谨提示：“你可以回去了。”
苏晏礼笑出声来：“我的教养不允许我把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单独丢在医院。”
又将胳膊往她面前送了送，朝门诊大楼摆摆下巴，“走吧。”
陆嘉“诶？”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很麻烦你了……”她讷讷说了句，意思是不想再耽误他的时间。
苏晏礼直接说：“还是要我抱你进去？”
陆嘉愕然翕张双唇，面颊顿时烧得通红。
怕苏晏礼来真的，她赶紧扶住他胳膊，低头仓促说道：“赶紧进去吧。”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
苏晏礼感知着胳膊上一时轻一时重的分量，侧头瞧了身边一瘸一拐的女孩一眼，眼中笑意更浓。
他们来的是一家私立医院，很快就有护士推来轮椅，送陆嘉去拍片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没伤到骨头，医生开了点镇痛消肿的喷雾后，就让陆嘉回去了。
苏晏礼全程陪同。
纵然这家私立医院以服务出名，各项检查下来，还是费了不少时间。
陆嘉过意不去，被苏晏礼搀出门诊大楼时，忍不住说了句：“这下你真的可以回去了，我自己打车就好。”
苏晏礼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垂头看她：“哦，用完了就打发我走。”
“不是不是……”
陆嘉当真了，本就白皙的脸色一下又急得通红，“是我不好意思一直让你帮忙。”
苏晏礼唇角弯起弧度：“你身边有没有人说过你太耿直？”
“啊？”
陆嘉错愕张唇，满脸不解。
苏晏礼没跟她解释，只说：“送你回家，不差这点功夫了。”
于是，陆嘉又鬼使神差地坐回了他车上。
跟司机报上地址，陆嘉两手无措地抠了抠裙摆，深吸一口气，扭头对一旁的苏晏礼说：“谢谢你，苏……苏总。”
这个称呼一喊出口，陆嘉胸口堆积的分量莫名就消散了。
好像一瞬间，她与苏晏礼之间有了一个明确的关系界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纠结如何跟一个今后可能再无交集的人界定关系。
苏晏礼从平板中偏过头，对上她视线：“客气了。”
四目相对的下一秒，陆嘉也不知是车内空间太封闭，还是苏晏礼的气场太强，她莫名觉得自己掌心在发热，心跳也有点紊乱。
她忙不动声色地稳了稳呼吸，说：“苏总，方便扫一下你的收款码么，我把刚才的医药费转给你。”
她指明了要收款码，而不是微信，怕他误以为她要借机讨他联系方式。
苏晏礼神色淡淡的，没说什么，直接调出手机二维码递了过去。
陆嘉也没细看，直接扫了。
扫完才发现，跳出来的并非付款界面，而是好友申请界面。
“苏总……”陆嘉迟疑。
“怎么？”苏晏礼已收起手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给错了二维码。
陆嘉抿了抿唇：“没事。”
她低头操作，发送完验证消息后，又提醒苏晏礼，“苏总，麻烦通过一下好友，我把钱转给你。”
苏晏礼浓眉轻抬，默然点了几下手机。
片刻，陆嘉手机一震，与此同时，苏晏礼低低的声音也从旁边传来：“好了。”
“哦哦。”
陆嘉忙操作转账，忍痛将一千四百块医药费转了过去，也没好意思问能不能走医保。
“苏总，你接收一下。”她小声提醒。
“嗯。”
苏晏礼目光落在手中平板上，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像是抽空随意那么一答。
陆嘉等了一会，见他还没动静，也没看手机的意思，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收款，但又怕打扰他工作，最终纠结着，保持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宾利开进了陆嘉住的小区。
老小区的关系，空间规划不那么合理，管理也失序，一到晚上，住户们都回了家，私家车便四处乱停，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更加拥挤，也更加考验车技。
陆嘉本来想让司机停在大门口，结果苏晏礼适时提了句：“开进去吧。”
司机便应了声好，陆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就这么龟速挪到了陆嘉家楼下。
这回苏晏礼没有主动下车替她开门。
陆嘉跟他道了声谢，拎起自己高跟鞋，开门下车。
合上车门前，她终究忍不住，说出让她惦记了一路的那句话：“苏总，那个钱，你记得收一下啊。”
这会苏晏礼已没再处理工作，所以车厢的阅读灯也被他关了。
暗光里，陆嘉看不清苏晏礼的表情，恍觉他的双眼映着外头的路灯，闪烁着幽微的光。
片刻，他才一本正经颔首：“好，我知道了。”
陆嘉眨了两下眼，有点不太放心。
但她又不好意思催着他当面收钱，便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嘴上乖巧跟他道了声再见，而后关上车门，往楼里走去。
深秋露重，陆嘉搓了搓胳膊，这才想起自己外套落在了张致远车上。
明天是周六，只能等周一去公司再问他拿了。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东想西，到了单元楼台阶下，她才突然意识到身后的车灯一直没有离开，始终为她照亮着回家的路。
陆嘉一滞，这光好像突然照进了她心里，她心脏用力鼓动着，怦怦激跃起来。
但她也不敢往后看，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忙一瘸一拐地快走几步，闪进了楼道墙后。
过会再偷偷探出脑袋，只见车灯无声从墙上滑过，那辆格格不入的宾利悄然开出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