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骨骼一寸寸被碾碎般的痛。
铅灰色的墨云翻卷倾覆整片天空,形状古怪狰狞,似深沉大海倒挂在头顶。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幽暗中,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姜时月在巨痛中惊醒,发现自己赫然悬在高空,脚下是万里青山。
脖子被扼住。像是颈骨被寸寸碾碎,骨节作响,咔嚓咔嚓。
向前看去,一双大手凶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手背苍白有力,青筋暴起。手臂的主人玄色衣袍映在墨云下,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姜时月忍着窒息感,艰难地蹦出几个字。
“逆徒,你还要做到、什么地步?!”
“师尊想我做什么?”
略带讥嘲的声线,伴着风声与鬼哭狼嚎声响起。
身前孽徒,却是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五官如浓墨笔勾勒,三庭五眼美得大气,俊极雅极。
只是那张脸此时戾气横生,睫羽浓密,如阴沉的墨色勾起眼圈四周,狠厉逼人。那目光炙烈森寒,如地狱烈火恨意滔天,烧得人化为飞灰。
但眼角却有一点小痣,平添了两分妖异魅惑气息。
他牢牢地掐着姜时月,字字冷厉道:“师尊认定我罪无可恕,不管我做什么,也只会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看我。”
“师尊啊师尊,你从未信我。”
扼住脖子的力道,又加深了些。
面前是她曾经最熟悉最信赖的徒弟,可如今却沦入魔道,霸道如斯,甚至将她这个师尊轻轻松松掐在手中。
姜时月厉声道:“你要弑师吗?”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竟要如此恨她。
徒弟面无表情,语气满是傲慢嘲讽:“弑师又如何?我的种种恶行里,难道还怕再添一笔?”
“只是……”
他突然勾起嘴角,眼角也散漫一丝弧度,笑得恶意无比,让姜时月全身一震。
因为另一只手,正悄然探出,隔着浸满血薄薄一层衣衫,覆在她腰际,像是握着最纤细的玉盏,又像是琴师轻抚着心爱的乐器。
慢慢地,又不容拒绝地,掐了一把。
“杀你?没那么简单,我有更好的法子留给师尊。”
一阵酥麻从腰间往上弥漫,在头顶炸开,那里,从未有人碰过。
姜时月怒极,声音却因为身体原因有些发软:“逆徒,你竟敢对师父做出这种无礼举动!”
她急得蹦出了师父二字,以前她和徒弟朝夕相处,他时而唤她的称呼。
脖子的力度突然撤开。
姜时月失去支撑,灵力耗尽已经无法御剑,朝着地面急速坠落。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云层中不时有妖邪出没,大地一片血海,整个人世已沦为魔道。徒弟浮在高空中,淡淡地俯视着她下坠。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姜时月跌落在一片温软之中,手摸到精致绵软的布料,竟是床榻之上。
周围场景变幻,帷幔轻纱,赫然是奢华无比的魔宫。
徒弟欺身而上,牢牢抵在她身前,侵略性的热气喷在她耳畔。
“师尊,你想逃到哪里去?”
“别忘了,这里都是我的人。再说你脚上可是千年玄铁,你脚磨破了也逃不掉的。”
姜时月脚上脚镣发出铮然碰撞声,拼命去推身前的逆徒,嘴唇被咬得一片血红:“孽徒!你……不如杀了我!”
徒弟有些好笑地打量着任人宰割的师父,目光灼热绵密,似是恶意似是羞辱道:“我当然不会杀师父。您可是徒儿最喜爱的师父,当然要好好孝敬您,日日夜夜让师父高兴得下不来床才是。”
“你!”真是不肖逆徒!
姜时月目眦俱裂,脸涨得胭红一片。
一向潜心修行清风道骨的她,哪里受过如此屈辱。被关在魔宫之主的床榻上,还是被自己的徒弟,说出去只怕被全天下耻笑。
她羞愤无比,恨不得找方墙撞死。
“不许咬。”徒弟在命令她,狠狠掐住她的下颚,力度宛如铁钳。
“师父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只有我能咬。”
她更愤懑了,恨不得闭眼自戳双目。
可灼烫的吻落下来,即使已经被徒弟日夜按在身下,那种触感还是让她浑身发麻。
她快屈辱地哭了,手无助地握紧,嗓子发出轻微的嘤咛。
徒弟眸色愈发幽暗,闷声笑:“师父真是嘴硬,分明喜欢得很。”
力若千钧,像有耐心地,层层剥开一朵花。
他像是把最高贵的东西压在身下,带着惊人的征服欲和破坏欲,想把自己的气息填满那人的每一处,想看那人在自己身下雌伏、哭泣。
身下人的嘴唇像鲜艳欲滴的花朵,他俯身想要含住,却被捂着嘴巴拒绝了。
没来由的怒气涌上心头,他阴沉地笑笑:“不让亲?”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求饶。
姜时月断断续续地骂他,却已不能成句。听见徒弟说什么“今天一定让你比昨天还享受”之类的话,整个人快烧起来了。
寝宫内烛火幽幽摇曳,像随时会折断熄灭。
所有侍者都远离到殿外伺候。他们知道,尊主很讨厌任何人看见寝宫里的那人,尤其是这种时刻。
隔着寝殿远远传来微弱的动静,还是让他们有些脸红。
自家尊主还真是天赋异禀,那女子怕是又要被好一番折腾了。
听说那人,是尊主的……师尊?
一想到两人身份之差,众人更加心情激荡。堂堂的名门正派被如此折辱,还是曾经的师徒,怎么想怎么有种禁断感。
也不知尊主怎会对自己师尊下手,真是惊人啊。
真是吓人啊。
姜时月眼皮微微抖动,浑身吓出一身冷汗。
她穿书了,还穿成了一本书里的倒霉蛋师尊。
太玄宗的江时月收了一名徒弟,可徒弟竟是未来的魔域之主。徒弟黑化后屠了半个正道,更是将师尊带回魔宫,开启了师徒禁断系列,日日夜夜进行羞辱。
没错,那个颠鸾倒凤、巫山云雨、蜂狂蝶乱,不分昼夜啊,恐怖如斯。
最后更是一箭穿心,把江时月给杀了。
更恐怖的是,这些在书里都是只言片语草率带过。
姜时月穿的这本书,其实是本大男主逆袭的书,主角根本不是江时月。
书里讲的是在人魔共存的第三十年,人界已被魔道渗入,妖魔鬼怪横行,人族命运凄惨无比。这时,男主出现了。
男主是人魔混血,金手指全开,不断打怪升级。最后杀入魔宫,推翻了反派。
而那个导致魔道渗透、妖魔横行的反派魔尊,就是原主的徒弟了。
至于徒弟为什么黑化,和原主究竟有什么仇怨,书里描述极少。
姜时月记得最清楚的,是“魔尊大逆不道,将师尊锁入魔宫,日夜行男女之事,最终于正派攻打魔宫时,先行将师尊剑杀”。
男女之事,不分昼夜啊……令人发指。
像是验证书中剧情,姜时月穿来后就开始做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徒弟按在身下日夜折辱,花样百出。醒来不记得对方面容,只有满夜荒唐影影绰绰。
掌门师兄说修行到一定程度,可能会做劫梦。就是预知未来劫难的梦。
联系梦中场景和太玄宗这个名字,姜时月算是明白了,自己是穿成了的倒霉蛋江时月,而劫梦就是对她命运的警告。
被徒弟酱酱酿酿无数,然后虐杀,这命运还真是惨淡。
不行,她一定要摆脱这可怕的命运!
不管怎样都要摆脱。
“七峰主,七峰主?”
七峰书室内。
屋内陈设简单雅致,桌上摆着几本书卷,有修行秘法和《妖物志》,像极了七峰主专注修行的风格,只是桌脚一小碗混着冰碴的西瓜,倒显得异于往日。
角落处镂空香鼎檀香缭绕,尽数夏日悠闲。
少女双眸紧闭,手支下巴正在小憩,黛眉微蹙,像在做一场并不太美好的梦。
面容白净的小弟子轻声唤着,脸上有绯红浮起。
“七峰主,掌门让我叫您去主峰大殿,商议为您选新弟子的事。”
看到桌上的知冰碴西瓜,还有那几卷书里最上面那本……《风流师傅俏徒弟》,小弟子脸更红了,声音都有点结巴。
姜时月其实刚刚就醒了,梦里颠鸾倒凤,给她直接吓醒了。
她想着冷柏见她在小憩,也许会打道回府,没想到小弟子脾气还挺认真,非要完成掌门交代的任务不可。
她睁眼,看见冷柏瞅着那本话本如临大敌的模样,咳嗽了两声:“知道了。”
她买来研究那些黑化徒弟的心理的,谁知看睡着了。
别问小弟子为什么这么紧张,问就是她的酢??
太玄宗有七峰,而原主江时月是最惊才绝艳的弟子,年轻轻轻,就已被封为七峰峰主。掌门师兄和副掌门,都说她的本领必须传承,非要逼她收弟子。
找了无数理由,包括但不限于装疯卖傻、撒娇撒泼,全部无果,最后还是收徒了。
掌门他们给她找了些天赋较好的弟子,拜她为师。
她本来想着动点小手段把徒弟赶走,可她还没下手,离奇的事情就来了。
第一任徒弟,刚来没几天就摔断了腿,然后在下山给她买零嘴的时候碰到了魔兽,差点根基尽毁。
从此,七峰主克徒的言论悄然散开。
第二任徒弟,被检查出有那种色色画本,自问道心不坚,主动请辞离开内门。
第三任徒弟,姜时月在给对方检查功法的时候,对方突然脸红紧张,踩住她衣袍导致她栽倒。而看在正好上门的别峰弟子眼里,就成了姜时月想轻薄弟子。
要说这原主身份也很微妙,虽是太玄宗人,却出生于合欢宗。
也不知怎的,七峰姜时月修的是双修秘法的八卦悄然散开。还说什么她喜欢美男子,专门挑好看的弟子收徒,就是为了双修。
传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全宗弟子看到她都脸颊通红,紧张羞愤。
救命,她真的很无辜。
到了第四任徒弟,更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地跑下七峰,嘴里喊着“好可怕”、“妈妈我再也不要修仙了”。
人当场就吓得跑下山,再也没回来过。
至此,姜时月“臭名昭著。”
嗯,第四个是她出的主意。
四徒弟根本不想修仙,是被家人强迫来修行的。而姜时月正好需要坐实自己“不该收徒”的恶名,于是顺水推舟。
至此八卦那叫一个猛烈,甚至被添油加醋,连细节都饱满丰富。
男弟子们见到姜时月,个个满面红云,打招呼都如蚊子哼,生怕自己被选中双修。
冷柏是掌门师兄座下的小弟子,局促地低着头,嗫嚅道:“那……时月峰主您记得过来,掌门他们都叮嘱,务必让您不要忘记。”
“知道啦,师兄他们不就是希望我收徒嘛。”
姜时月故意勾起嘴角:“其实何必大费周章。你,我就很满意。冷柏,你想不想做我徒弟?”
冷柏两腿战战,脸快滴出血来:“时月师叔,你,你别开玩笑了……我,我已经是掌门的弟子了。”
“那有什么关系,可以换的啊。”
“时月师叔……”冷柏声音抖成筛子,似是要哭了。
小弟子脸皮薄,姜时月笑笑:“跟你开玩笑的,你先去禀报掌门师兄他们吧,我稍后就来。”
“是。”冷柏忙不迭地跑了,在门槛那里还差点摔了一跤。
姜时月趁冷柏跑了,自己也赶紧跑路。她不想去主殿收徒,不想找死。
太玄宗后山,溪水潺潺。
姜时月盘腿坐在树荫下,午后的日光透过葱郁枝叶洒落在她身上,来自山间的风吹来淡淡凉意。少女闭眼端坐,表情淡漠神圣。
原主其实极为年轻,算是修道界内惊才绝艳的少女,年纪轻轻就成了七峰主。
姜时月在感受体内灵力,想法增强灵力运转的效率。
来到这具躯体快两月有余,但也许是没有修过仙的缘故,灵力使用还不是太流畅。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只好私下钻研。
灵力循环了数个轮转,姜时月沉浸在体内灵气汹涌澎湃中,突然感到面前有什么东西,近距离地挨着自己。
约莫,是人的呼吸。
她蓦地睁开眼,眼神撞入一双透亮的眸子。
那人正沉沉地注视着她。
少年俊美天成,眉眼生得极好,浓墨重彩,似最好的行书家笔尖沾了饱满的墨汁畅快勾勒,带着行书的优美和恣肆,就连嘴角也傲然地抿着。
那一双眼眸明亮得惊人,宛如开在地狱烈火中的红莲,熊熊燃烧。
又隐约透着戾气和深沉,像是藏起爪牙的毒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猎物。
姜时月像是被毒蛇信子扫过。
她又想起梦中面容模糊不清的徒弟。梦中那冷厉绵密的目光,似乎和眼前的目光重合,看得她心头一紧。
姜时月皱眉:“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