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采薇轩的下人张望着,先是看到子规红着眼眶去取早膳,等早膳端进去之后没多久屋内传来大姑娘的怒喝声。

“笨手笨脚的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你能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子规掩面出来小声抽泣。

所有人都紧着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姑娘这脾气是越发的坏了。

谁也不知道,屋子里此时多了一个人。

近看之下萧隽的脸色更加苍白,五官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精致。他的表情似万年冰封的寒石,寂凉中又透着说不出来的空茫,一眼望去耸立在高岭之上遥不可及,压迫感扑面而来。一如灵异世界中的艳鬼,冰冷阴森又实在美丽。

姜觅把自己用过的筷子递过去,他犹豫一下接过。

桌上的早饭一分为二,大半都在他面前,另一小半是一碗粥一道小菜并两个包子,旁边还搁着一双筷子,那是给子规准备的。

他吃饭的动作很快,看上去并不算优雅,只是配着他病态的姿仪和出众的长相,莫名赏心悦目。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脸白得像鬼。

一刻钟后,采薇轩的下人们听到姜觅叫子规进去,很快屋内又传来众人都习以为常的傲慢中带着怒火的那种声音。

“这些赏给你了,记得要吃完。”

然后屋子里再也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以为子规此时的处境必是十分的难堪,便是山珍海味也吃不出滋味。谁也不知道她不仅没被为难,反而是在自家主子温柔的目光中慢慢地喝着粥。

姜觅留给她的分量刚好,不多也不少。她没有惊讶姜觅怎么会吃下去那么多,也没有问为什么。

等到子规端着残盘冷筷出来时,所有人都对她投去又是同情又是羡慕的眼神。同情是因为她身为主子跟前的大丫头,却全无大丫头该有的体面,羡慕是因为那些好吃的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出去后,姜觅慢慢走到屏风前。

“你都听到了?”

萧隽从屏风后现身,手中还握着那把剑。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过来时,倾刻间覆上一层霜寒。

姜觅微微一笑,“王爷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做的。”

方才子规说昨夜禁军夜搜各府,是因为有人闯入刑狱意图劫狱。那人武艺高超形如鬼魅,居然能在万全的埋伏中逃脱。眼下全城已经戒严,禁军和宗天府的衙役们还在搜查盘问,且四处张贴告示,若发现可疑之人的行踪举报者得银十两,若举报者确为逆贼同党则赏银千两。

此时的郦京城内风声鹤唳之中,又呈现出离奇的喧闹。不管真的假的,许多人为了那十两银子的悬赏踊跃举报,听说宗天府的门口已是人满为患。

人心之所向,终是一个利字。

萧隽看着她,手中的剑慢慢出鞘。

寒气乍现,森冷逼人,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剑。剑身锃亮锋芒毕露,剑气无声却无孔不入,透着久经血染的杀气。

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在剑气中越发没有人气,如剑一般冷,也如剑一般凉薄。那双无波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令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被这样一把剑对着,被这样一个人看着,是个人都应该感到害怕,全身颤抖魂不附体然后痛哭流涕地求饶。

姜觅也怕,但好像又没那么怕,可能是这个男人太好看了。哪怕是一个夺命勾魂的白无常,也能靠颜值成为黄泉路上一道极美的风景。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一室的雅致,又处处都透着不差钱的富贵。雕床锦绣红玉光,宝阁琳琅名器多,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她说的全是事实。

剑气一收,寒气尽消。

萧隽收了剑,垂眸而立。他身瘦病态,修长若竹。这般静立沉默之时,竟是说不出的遗世风雅。

姜觅暗道一声可惜,如果没有窃玉案,如果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没有先后去世,这位慎王殿下该是何等的逸色无双。

窃玉案发生之前,南平王和先帝发生过争执,然后先帝气急攻心当夜暴毙。今上临危监国时却发现传国玉玺不知所踪,当即下旨以偷窃玉玺之罪查抄南平王府。南平王府被查抄之后,传国玉玺依然不见踪影,所以今上现在用的玉玺是仿品。

南平王府的急速败落和先太子的病逝,是压倒先太子妃的两座大山,先太子妃康城郡主顾妤正是南平王之女。

所以她不能活,也活不成。

那时这位慎王殿下才五岁。

姜觅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该是何等的聪慧绝伦,才会在那样危机四伏的险境之下开始装傻卖痴,所以这个人的心机城府绝非常人能及。

“我不仅不缺钱,我还和陛下有仇。”

这是实话。

安国公之死,徐家的失势,全是因为当今圣上。

“你胆子倒是不小。”萧隽的声音依旧阴冷。

“我的胆子可能比王爷想象的还要大。”

萧隽闻言,看过来。

世人都传这位姜大姑娘又蠢又坏,一言一行皆不为人所喜,如今看来传言何之不实,实则差之甚远。

有用之人,合该聪明胆大一些。

“那就麻烦姑娘了。”

姜觅连说不麻烦,让他自便。

自便是不可能自便的,采薇轩再是没什么人来,进进出出的下人也不少。所以萧隽继续回到小格间,而姜觅则闭门不出。这一天下来三顿饭都有加餐,也重复着早饭时的那一幕,下人们都以为姜觅的怒气还没有消。

夜深人静时,姜觅再次给萧隽上药。灯影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红帐之中,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

萧隽不经意看到,无波的眼神动了一下。

这一次姜觅看清楚了些,萧隽身上的伤有新有旧,所有不为人知的艰辛挣扎,全刻在这些伤痕中,像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白纸,透着稀碎斑驳的美感。

“王爷今夜走吗?”

“多谢。”

这是要走的意思。

“救命之恩,王爷打算怎么谢我?”

突然的安静,姜觅却是不怕。她看着萧隽,萧隽也在看她。四目相视,犹如泉水与冰的际遇。一个清澈灵净,一个寒凉空寂。

半晌,萧隽动了。

然后姜觅便看到一块玉佩递过来,玉佩质地为白,透且润,上面刻着蟠龙闹海,一看就是皇家之物。

“他日我若事成,姑娘尽可拿此玉佩来提条件。若我事败…”

如果他事败了,相关之人撇清干系都来不及,报恩之事也就不必再提。

“如此,玉佩我就收下了。夜路崎岖,王爷保重,走的时候不必和我道别。”

黑夜让一切感官变得灵敏,当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消失时,姜觅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那枚玉佩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