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侯府极大,下人众多。且不说丫头婆子要分几等,便是杂役的也有等级之分。一等杂役负责在各主子院子里当值,主要是做一些跑腿搬东西的杂事。二等杂役负责府中的打扫清理,几乎没有任何油水。三等杂役更惨,做的都是一些杂活累活,比如说洗恭桶。

一旦沦为三等杂役,要么是得罪了管事,要么是老了残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自己的主子厌弃。

全府的恭桶堆集在一处,骚臭味儿冲天。

“这点活都干不好,今天的饭不想吃了吗?你少给老娘哭丧着脸,老娘瞧着就霉气。你那亲娘都被赶出府了,依我看她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大姑娘说了,你以就在这老老实实刷恭桶,别想着再回采薇轩!”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叉着腰,对着正埋头干活的灰衣少女口沫横飞。

灰衣少女一声不吭,垂着头刷着手中的恭桶。

那妇人见她不应声,越发来劲。

“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怪不得不讨大姑娘的喜欢。老娘看你可怜,你还不知好歹。老娘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是不嫁我儿子,那就等着在这里刷恭桶刷到死!”

少女还是不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是发了几分狠。

那妇人冷笑一声,进了这地方的人还想出去,简直是做梦。这小蹄子还没吃够苦,等日子再一长没了盼头,必定会哭着喊着求她。

她儿子是府里的三等仆从,但三等的丫头可看不上她儿子,她儿子又看不上最低等的杂役丫头。她正发愁儿子的亲事之际,大姑娘院子里的子规姑娘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大姑娘送了过来。

莫说是她儿子,她也一眼就相中了。磋磨了几天,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不肯服软。她倒要看看,这死丫头能犟到几时。

“我若是你,赶紧趁现在还有几分颜色找个好人家,免得到时候熬得没了人样,还沾了一身洗不掉的臭味,便是送上门别人都不稀罕。”

少女还是不应声,刷恭桶的力量又狠了一些。

那妇人站累了,坐下来磕起瓜子。她也不嫌臭,瓜子皮飞得到处都是。眼看着地上落一层,她命令少女打扫干净。

少女没动,依旧刷着恭桶。

“老娘喊你,你没听到!我看你还没明白,在这里老娘就是天王老子…”

她“腾”地站起来,突然“唉哟”一声捂着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用石头砸老娘!”

“你是谁的老娘?”

“大…大姑娘!”

少女听到这声大姑娘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姜觅走上前,睨着那妇人。

那妇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当下连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大姑娘息怒,都怪奴婢这张破嘴,污了大姑娘的耳朵。”

“还不快去服侍子规姑娘梳洗更衣,今日我就把人领走了。”

子规就是灰衣少女。

“诶,诶,奴婢这就去。”那妇人挤着笑,捏着嗓子说话。“子规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子规愣愣地被那妇人带去梳洗,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直到再次站在姜觅的面前,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大姑娘真的来接她了!

姜觅有原主的记忆,看到子规的神情心下不知叹了多少气。

子规是秦妈妈的女儿,而秦妈妈是原主的乳母。原主听信别人的搬弄是非,断定秦妈妈和自己离心离德,一怒之下将人赶出去。半个月前,原主又受了有心之人的挑唆,非要撵子规走。子规死活不肯走,原主便把人送到这里。

那妇人赔着笑,“大姑娘,奴婢照着你的吩咐,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关照子规姑娘。”

“辛苦妈妈了。”姜觅似笑非笑道:“子规,你也听到了,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妈妈是怎么对你的,你记得要双倍还回去。”

妇人傻眼。

等到姜觅和子规走得没了影,她才恶狠狠地朝地上重重“呸”了一口。

子规亦步亦趋地跟在姜觅身后,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分明记得大姑娘在赶她娘走时说过的话,说她娘包藏祸心,主仆情分自那以后一刀两断。娘离开侯府后,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大姑娘成天挑她的错,骂人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那日大姑娘说的话言犹在耳,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一个背主之人,还说再也不想看到她。她牢记娘临之前的嘱咐,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大姑娘怒极之下让人将她送去洗恭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大姑娘会亲自来接她?

“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姜觅突然开口。“我梦到了外祖父。外祖父骂我忠奸不分,痛心疾首地教导我,还传授了我一身技艺。我醒来后如大梦一场,竟是觉得醍醐灌顶般清明许多,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糊涂,居然偏听他人挑拨,误会了你们母女。”

她和原主不是一个人,总得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子规自小到大常听秦妈妈念叨,说国公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姑娘平安顺遂,是以对姜觅这样的说辞深信不疑。

既然大姑娘都明白了,那月容…

不等子规问,姜觅主动提及月容。

月容受完二十杖之后,已被送到了孟姨娘的院子里。孟姨娘将其安顿好之后,这才得到姜觅把子规接回去的消息。

惊愕之余,孟姨娘亲自上门询问。

她刚到采薇轩,只听到屋内一声脆响,然后就听到姜觅的斥骂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连倒个茶都不会。若不是月容现在不能用,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接回来!”

院子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大姑娘脾气差,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就怕被大姑娘迁怒。采薇轩的众人都知道,大姑娘动气之时也只有孟姨娘能相劝。孟姨娘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皱着眉头进去。

屋内一地的狼藉,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溅出来的茶水茶叶。姜觅一脸怒气地坐着,子规低着头跪在地上。

“子规这丫头自来是个不太聪明的,大姑娘你同她置什么气。前些子她才惹了大姑娘生气,大姑娘你把她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身边没了可用之人,依姨娘看该怎么办?”

“眼下月容伤了身子,不如我让秋莹留下来搭把手。”

秋莹是孟姨娘最得用的丫头,此时刚好跟在她身边。

姜觅看了秋莹一眼,嫌弃道:“不用了,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能向府里的妾室要人。若是传出去我的脸还要不要?”

孟姨娘噎了一下,“是姨娘思虑不周。”

姜觅沉着脸,也没安慰她。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有几分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姜觅才没好气地道:“出了那样的事,余氏和姜晴雪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我。姨娘莫不是也想看我的笑话?”

“我的大姑娘,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太伤姨娘的心了。姨娘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要姨娘的心做什么?脏死了!”

脏这个字,像一根针一样扎进孟姨娘的心窝子里。

姜觅眼神嫌弃,“我就知道一旦出了事,姨娘你根本帮不上我,亏得你平日里还说什么我比三妹妹和二弟弟重要。若是三妹妹身边的人犯了事,你会袖手旁观吗?之前余氏耍威风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原主脾气阴晴不定,最喜欢迁怒于人和事后算账。

“余夫人分明是想打大姑娘一个措手不及,奴婢一个妾,消息哪有那么灵通…”

“行了,知道自己是一个妾,那还乱出主意。幸亏我还有几分脑子,否则真听了你的话把秋莹留下来,余氏和姜晴雪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说完也不管孟姨娘委不委屈,像赶苍蝇一样撵人。

孟姨娘满眼的担心,一脸愁容地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那忧心忡忡的神情和欲言又止的无奈,仿佛是一个为儿女操碎了心,又不得儿女理解的慈母。

透过雕花的窗,她的一应做派全落在姜觅的眼中。

姜觅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猛地从窗户扔出去。

“不长眼的东西,一个个的敢算计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杯子正好砸在孟姨娘身后,碎裂的声音惊得她险些失态。她扶着秋莹的手,低着头快步走出采薇轩。

采薇轩的气氛顿时凝成了冰,所有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子规的头更低,直到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她震惊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睛。

大姑娘不是正在气头上吗?

“姑娘…大姑娘…”

“以后你还是叫我姑娘吧。”

原主不喜欢子规母女叫自己姑娘,因为她觉得大姑娘这三个字更能体现自己的尊贵,也更能在称呼上压姜晴雪一头。她不知道的是,姑娘就是姑娘,没有和任何人论排序,代表的是唯一。

“子规,你刚才看明白了吗?”

子规好像明白了什么,懵懂点头。

姜觅的手落在她肩膀上,面色凝重。

“以后在这侯府,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