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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夜,姜觅就歇下了。
睡至半夜醒来,摸黑起身。
借着月色朦胧的光,她像幽灵一般探索着屋子。从床到柜,从妆台到箱子,每一样家具都没有放过。
做为一个手艺人,她对这些堪称艺术品的家具极为喜爱。一边惊叹着工匠的技艺,一边又震惊其中的巧思。雕花刻纹之间,是无比精湛的工艺和精妙的机关设计。既是精美实用的日用物件,又是复杂精巧的艺术品。
徐家的祖上是匠师,后代一直传承技艺。徐氏的父亲安国公,在世时一直在工部任职。这间屋子的一应家具皆是徐家布置,听说是从徐氏一出生起就开始准备,所有的东西都是安国公亲手打造。
可怜当年那位国公爷怀着嫁女的复杂心情亲自替女儿布置新房时,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都会死在这间屋子里。
将所有的家具都探索一遍后,她心里有了数。
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直至被人叫醒。
叫醒她的人不是月容,而是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头。那丫头明显很惧怕原主,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架。
“大…大姑娘,月容姐姐…要被余夫人打死了!”
余氏当然不敢打死月容,至少没有姜觅的同意她不敢动手。
姜觅赶到时,月容已被绑在凳子上,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拿着板子立于两侧。余氏端坐在院子正前方,身后站着的是姜晴雪。
昨天夜里,余氏说是自己丢了东西,怀疑是府中下人所为。于是连夜搜查下人房,不想搜出月容的私房,其中就包括那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
“大姑娘,大姑娘救我,救我!”
月容拼命喊着,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怜。
“余夫人,月容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把人给绑了?”
“大姑娘先不要生气,先看看这些东西。”
余氏心下冷笑,平日里她想着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小辈计较。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宽容大度,才纵得有些人得寸进尺。是时候让这位大姑娘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朝坍塌无人提。安国公府徐家早已在京中除名,如今谁不知道他们承恩公府余家。她嫡亲的姑母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她表哥。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一品公爵,她是公府嫡出的大姑奶奶。
何惧之有!
“大公主送给晴雪的步摇,还有我给大姑娘的东西,全是在这丫头的床铺底下搜出来的。这丫头说东西是大姑娘赏她的。我听着觉得不对,大姑娘你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如此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我给的东西还罢了,一家人凡事遮掩一二也就过去了,只是大公主的那支步摇你不是说不在你那里吗?怎么会在这丫头的手上?”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余夫人的人,其中有一个板着脸的嬷嬷尤为显眼。姜觅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对方,此人姓郑,乃是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心腹。老夫人离京之后,郑嬷嬷就是老夫人的眼睛,负责盯着府里的一切事务。
郑嬷嬷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大姑娘,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可想清楚了?”
如果承认东西是自己赏的,那就坐实自己蔑视余氏欺瞒德章公主的事实。郑嬷嬷的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姜觅装作心虚的样子,隐晦地看着月容。
“月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容求救的声音卡死在喉咙里,她从姜觅的问话中听出下意。如果她再继续声称东西是姜觅给的,那就是拖自己的主子下水,不管事实如何她都难逃最坏的结果。
余夫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倒也不急。
“大姑娘年轻,对下人太过纵容,才纵得这丫头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敢拿。”
这就是指桑骂槐了。
姜晴雪适时提醒,“母亲,你给的东西好说,大公主的步摇…”
姜觅大喊道:“好你个姜晴雪,你在大公主面前不是说是你送给我的吗?这时候你想改口了,你把大公主当猴耍吗?”
“大姐,你不说你没拿吗?”
“我说了吗?”姜觅哼了一声,“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我没拿,不信你可以找大公主来对质。怪不得大公主去的时候没找到,我还纳闷东西去哪了,原来是被这丫头给藏起来了。”
月容认命地道:“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大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救奴婢…”
她唯一能求的,也只有姜觅。
姜觅皱着眉,“你还敢让我救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想害我。”
“大姑娘!”月容的心沉到了谷底,早知大姑娘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被人挑拨几下就赶走秦妈妈。她暗淡的眼睛里迸出一丝恨意,如果她一开始就听人劝,事情此时早已大成,那么她也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大姑娘,奴婢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好了。”郑嬷嬷严肃的声音响起,“家丑不可外扬,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杖责二十,之后是发卖还是赶出府都由大姑娘做主。”
对于这个结果,余夫人没有异议。她本意就是给姜觅一个教训,杀一杀姜觅的锐气,断一断姜觅的臂膀,让姜觅长一个记性。
月容听到杖责二十时,浑身抖得厉害。二十大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姜觅先行一步用帕子堵住她的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姜觅的动作,姜觅仿佛半点也没有觉察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震惊又寒心的事,下着狠劲把帕子使劲往月容的嘴里塞。
“好歹这丫头跟了我多年,我实在不忍心听到她凄惨的叫声。”
不少人露出鄙夷之色。
大姑娘也太无耻了!
月容发出呜呜的声音,含泪的眼中有乞求之色。
姜觅眼神闪烁,转头对余氏道:“幸亏余夫人歪打正着,否则我还不知道我身边还藏了这么一个刁奴。余夫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这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就当是借花献佛。”
听到她这番话,余氏和姜晴雪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的难看。东西本来就是她们的,什么叫送给她们的?
她仿佛没看到母女俩的脸色,颐指气使地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先打,打完了把人送到孟姨娘那里。”
扔下那句话后,她急急离开,却是未回采薇轩,而是去往孟姨娘的海棠居。
海棠居满是书墨香,院中还有一汪小洗墨池,池边种着一棵海棠树,海棠居也是因此而得。听到动静,正在洗墨池边洗笔的少年抬头,在看到她之后又嫌弃地低下头去。
这少年是孟姨娘的儿子姜洵。
“姜洵,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欢迎我吗?”
姜洵长得像姜惟,十二岁的少年已然有了玉树之姿。
他没有理会姜觅,端着洗好的笔具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姜觅喊住他,“姨娘天天说我以后能靠的只有你,你这个死样子,你让我以后怎么靠你?”
“教人先律己,你若行言得当,我自会敬你。”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谁教你的?是不是姨娘?”姜觅大怒。
“洵哥儿,你胡说什么?她是你大姐!”孟姨娘急急出来,使眼色让儿子赶紧走。
姜洵皱着眉,抿着唇离开。
姜觅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姨娘,你看看他!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大姐,我还怎么能指望他?”
“他不是故意气你,而是在激你,心里比谁都盼着你好。”孟姨娘过来拉她,“姨娘刚听说出了事,不知出了什么事?”
她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没好气地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我赏给月容的东西被余氏给搜了出来!月容那丫头也是个不成事的,竟然敢说东西是我给的,差点把我给害死了。余氏想杀鸡儆猴给我看,我偏不上她的当!还是郑嬷嬷处事公允,说是先打二十大板,到时候是发卖还是送走都由我处置。姨娘你可要替我操个心,待会人送过来之后你看着办。”
不等孟姨娘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她已像被鬼撵一样急火火地走人。
孟姨娘站在海棠树下,胸口急剧起伏。
好半天,她才平复心绪。
她身后的心腹吴婆子道,“大姑娘好生凉薄,月容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人,出了事她就知道把自己撇干净,还真是无情,难怪有人说大姑娘又蠢又坏最是让人心寒。若是夫人能看到,不知该有多失望。”
“她这性子确实让人头疼。”孟姨娘深吸一个口气,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真希望夫人泉下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