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扑哧。”

不知是谁,满殿的文武百官中传出一声明显想要克制但仍没忍住的笑声,许是平时看不惯那朝臣的对家,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只是笑声短促,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朝会之时没控制住自己,那人很快消了声息,隐在队列之中,腰背更弯了些。

提议改革科举,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那朝臣心里恨恨,生怕女帝怪罪。

他已经听出了笑他的人是谁。

等着!他若逃过此劫,以后,以后定能找到机会落井下石地笑回去!

不过,最好那人也挨了女帝训骂。

不过要让他失望了,慕姝听到那声笑,连眼皮都懒得抬,但也没去追究。

至于面前这个被她一声“胡言乱语”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发出了清脆声响的朝臣,她自龙椅上往下俯视,目光悠悠的。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就这么件小事,拿来立威也显得她太没有风度、没有气量了。

于是,她琢磨了一下,语气温和地将那朝臣叫了起来。

“爱卿刚刚那一声,啧,听着有些疼。”

“这么急做什么?你提了个建议,朕不过是没采纳,就被吓成了这副样子,看来爱卿不仅意见提的不怎么样,胆量也不怎么样。”

???

慕姝的语气比起方才,堪称轻柔。

面上挂了抹浅笑,一张清清冷冷但犹带了丝稚嫩的美人脸看着竟颇为引人亲近,仿似真心关切。

不小心抬起头看见她这副模样的朝臣都不由心生恍惚了一下,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语气这么温柔,但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直戳人肺管子……

所以,女帝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因为“才疏学浅”不会说话?

但,显然,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轮不到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真眼巴巴凑上前去问一句:您什么意思?

而跪在地上同样不明白的朝臣心里惴惴、慌意更甚。

慕姝打量了几眼,确定这个臣子确实是胆子小,她眉眼挑了挑:“有提建议的心是好的,但既然要提建议,自然要做好被采纳和不被采纳的双重准备,对不对?”

她环视了一眼满朝文武:“这位爱卿敢于提议的心是好的,众位爱卿也当以此为鉴,日后在朝堂之上定要勇于表达想法,提的意见错了不要紧,有其他朝臣在,有朕在,如此这般,我们才能一同自省进步。”

“当然,朕保证,提的意见错了,朕绝不怪罪,诸位爱卿也不要因为朕没采纳便心里怨怼或是难过。”

一语落,满朝文武又哗啦啦跪了一地:“臣不敢。”

“谨听陛下圣鉴。”

慕姝:“……”

行吧。

正当那恰好提了“错”建议而被拿来做典范的臣子满以为自己真的逃过一劫了,觉得女帝到底妇人之仁,啊呸,bushi,仁和宽善。

慕姝笑眯眯地挥手让群臣起身,然后目光再次落回了他身上。

心情似乎很好:“至于这位爱卿,提出错误建议的原因,显然是对科举取士、我们想要取什么样的人才还领悟地不够透彻。”

“不若这般,以后的折子,爱卿既要写一份满足朕今日要求的,还要如从前一般再写一封折子,不过注意要以科举做文章的要求规范自身。”

???

能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自然是因为看到了“缩写”的好处,本性便“懒”。

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东西做甚要花费上数百数千的笔墨,还要咬文嚼字,不累啊?

结果……女帝不是说好了不怪罪的吗!

现在就变成了其他朝臣都只要“缩写”,看心情要不要写长,就他变成了拥有双份“作业”?

而且难度还直升了level?

慕姝:“爱卿意下如何?”

那臣子满心悲愤、面上委屈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慕姝一双眉眼含笑柔和了清冷气质的目光。

怔了怔神。

他慌乱地低下头:“陛下英明。”

慕姝收回了目光,确认过眼神,确实是个胆小的。

行了,今天的朝会就开到这里吧。

来到大慕,成为女帝的第二天,她的表现也不错呢。

今天回宫吃御膳,应该会觉得好吃一点了吧?

慕姝觉得心里好像有一个小人儿在留着宽面条那么粗的眼泪在跳舞。

她站起身:“不早了,散了吧。”

等等。

“对了,以后这折子,众卿有事启奏便写,无事启奏就空着,何须交作业似的呈上来,朕不想再看见太常寺卿那般的折子了。”

这种折子,哪怕就是简单的“思念住持”四个字,有必要吗?

“哦,除了刘卿。”

刘卿就是那个马屁没拍成功的……

嗯,刘卿再次眼前一黑,但惯于“投机倒把”的心理悄咪咪地冒上点欢喜,啧,至少他在陛下那里留下了姓名!

慕姝并不知道这位臣子心里胆子大了,她继续挥洒命令:“还有,请安折子也别送了。”

“朕每日都和众卿一起上朝,朕安不安你们看不着?朕不安了,还要特地爬起来给你们那折子上批上两个字:不好?”

真是无语。

嗯,彻底没事了。

“明天见。”

慕姝神清气爽地扬了扬袖摆,回宫。

只留下一众被留在原地的满朝文武:“……”

又是夸又是骂,夸了没见什么好处,骂了也没见生气。

说好了不责罚又有新“作业”。

女帝这路子,有点看不懂。

而无论怎样看不懂,在经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考试”之后,众朝臣领着自己昨日的折子回了家。

因为看了一整天所有奏折、大部分同僚们是怎么废话连篇的,而人们心中对于自己的记忆是有美化的,他们觉得自己一定不这样。

然后,重新再看一遍,擦,突然觉得,自己昨天是脑子冒了泡吗?

嗯,重写。

三言两语、提炼中心,聪明的朝臣已经看出慕姝“才疏学浅”但其实又对“才华”看重,那么,再润润笔墨。

几句话间,言简意赅、言辞辛锐。

牛。

不过,更聪明的朝臣应该举一反三。

比如领了“募捐令”政事的钱行书,今天回到家竟天都蒙蒙有点黑了。

妻子满脸焦急地迎上前来:“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一天比一天晚?”

若不是派了府中小厮去打听,说今日上朝的大人们进了宫就都没出来过,她还得以为户部尚书胆子大了出去喝花酒了呢!

钱行书今天的劲头更足,面上含着一丝急迫:“明日应该就恢复正常了,陛下今天在给我们考试呢。”

“晚膳给我留着,我写完折子出来用。”

妻子迷惑:“陛下给你们考试?”

“诶!钱行书!你写完折子出来都什么时辰了,不得饿坏了?”

她心里气愤。

但,尽管她是闻名盛京的母老虎,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蛮横之人,在丈夫忙于公务时更不会耍性子去打扰。

便吩咐了小厮温一碗粥先送去,自己转身回了房,决定这个问题晚点再和丈夫探讨。

而户部尚书就算是那更聪明一点的朝臣了。

他不仅看出了女帝自己批阅奏折讲究高效,但对臣子的真才实学又不容马虎。

对事对人,他很快写完了呈上的折子,给慕姝的报告寥寥不到一百字。

而原本拟好的“募捐令”,他捧着自己昨夜的初稿审思片刻,重新动了笔。

一则是对着同僚们的“募捐令”,他想到慕姝在朝堂上特意言明要让太史陈章著书立史,用之记录众人的“功劳大义”。

那么,如何煽动起同僚“踊跃”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募捐呢?

人人在乎名声,多捐点钱不过为了在史书上多留下一嘴名姓,若再多两句生平陈述、夸赞,更是心花怒放。

大概是要开宗祠去祭祖的大喜事了。

无外乎,歌功颂德,大义为先,精神感天动地、此举非做不可,完全出自内心,心甘情愿地慷慨解囊……

他需要写一封“募捐令”作为那史书的序章,将所有同僚“感动”地争先恐后。

钱行书眼睛愈发放着亮光,下笔如有神。

二则是要对着大慕所有的富商、乃至吸引周国、宣国的富商,以及大慕所有家有余财的普通百姓。

那么,定是要以清晰明了为主。

主打的就是字里行间的亲民、惠民。

“募捐令”届时贴在大慕境内所有城池的城墙上,务必要能吸引人、且吸引人传播。

他的妻子想得没错。

重写了两封“募捐令”,再将方才的所思所想、关于“史书”的更多建议写成了奏疏,钱行书端起手边的粥碗时,已经冰凉。

更深露重。

事实证明,慕姝对这两封“募捐令”给予了极大的赞赏。

翌日朝会之时,容光焕发的女帝对着眼下青黑但激动得同样“容光焕发”的户部尚书,露出了心有灵犀的微笑。

慕姝最讨厌的就是办事拖拖拉拉。

因此,所有朝臣都没想到,女帝上朝竟然还随身带了玉玺?!

在所有人包括户部尚书震愕的眼神下,慕姝直接拿起钱行书递上来的两封“募捐令”,御笔亲批“准”,然后拿起玉玺就在上面分别盖好了章。

她笑得眉眼弯弯,好像山水之间晕染的清新晨露。

对着所有呆愣在原地的大臣们说:“那爱卿们,今日下朝后就可以去找钱尚书募捐了,太史大人可千万不要错漏了任何一人的功绩哦。”

因为可以预见地快要有钱入账,慕姝心情很好。

当然,即将要“花钱”的朝臣们盯着太史陈章的眼神满是热烈,也心情很好。

不能怪他们心急,钱行书刚刚说了,女帝也同意并下令了,太史陈章领旨了。

盛京官员中最先募捐的五十人,以及募捐数额最多的五十人,共一百人,竟然都可以在史书上除了募捐功绩之外再添两句额外的介绍。

而且,这个介绍,由他们自己来写,每人可写十句送选,陈章来挑。

天呐,那,他们可以夸赞的功绩不要太多了啊!

咳咳,自己夸自己,真苦恼呢。

因此,慕姝一走,紫宸殿上素日雅正端庄的大臣们活像菜市场的“大妈”,纷纷将钱行书和陈章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钱行书的,自然是那身家不算丰厚急于抢募捐的前五十名额的。

但很可惜,要募捐、先还钱。

这些本来就身家不丰厚的几乎都欠了国库不少银钱。

这些人都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而围着陈章的,则是身家颇丰且相对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也不会自降身份地去讨好一个太史,但他们都露出了高阶官员对着下品官员平素绝不会有的宽和笑意。

半个月后。

整个户部这些日子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仅仅半个月,就处理完了盛京几乎所有官员以及富商的募捐事宜。

当然,募捐尚未结束,盛京之外的通知有些都还在路上,盛京的富商还有许多挥舞着钞票每日蹲守在户部衙门之外。

但,户部做了统计。

做了这半个月以来的小小统计。

然后,震瞎了所有人的眼,吓晕了所有人的脑袋。

事实上,当慕姝提出这样的“募捐令”,初听的所有朝臣都心潮澎湃之时,所有人便有所预料。

这募捐肯定会成功,会获得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但,没有人想过,成功的程度会这般震撼!

所有人都没想到,能有这么多!!!

仅仅是所有朝臣都还完了欠国库的钱,仅仅是盛京的官员都为了青史留名捐了能力范围内最多的钱,这就要提提户部尚书的不厚道了。

这厮竟然瞒着募捐金额不肯公布,每个官员捐多少完全匿名、不公开、不透明。

而都想搏得头筹的官员即便去打听了也不相信,当然,大部分人也不去打听,就自己琢磨、自己估计。

玩的就是匿名拍卖会的心跳和节奏。

因此,所有官员几乎都捐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多钱。

然后,再加上仅仅盛京大半富商的捐募。

得到的钱财,竟然,凑出了半个国库。

半个国库……

在朝会上,听见户部尚书竭力平静但仍止不住颤抖的声音汇报的群臣:“……”

嘶,不敢想象,头皮发麻。

腿软。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发的有点晚,和亲爱的们说晚安,么么哒~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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