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冻得打了个寒颤。
方才能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尚且不觉得如何,此刻天地静默,她不由的紧张起来。
但她是不会怯场的。
毕竟,她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
少年目光冷漠,她低着头,仍感觉芒刺在背,压迫感越来越厚重。
他若开口,或让随从开口,还好些,可他偏不说话。
明容再次深呼吸,刚鼓起勇气——
叮!
【系统提示】
1.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太子好感+1)
2.皱眉质问:你谁啊,哪个宫的人这么霸道,一个人占一条路?(太子好感+0)
3.牵住他的手,羞涩一笑:哥哥你是谁?你真好看。(太子仇恨+3)
明容石化。
……不愧是大反派,多少带点神经病,喜恶跟正常人是反着来的。
这样也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是皇后的侄女,那就是太子的表妹。他就算讨厌她的假意示好,总不至于当场发难。
于是,明容抬起弯成月牙的双眼,乖巧道:“这位哥哥——”
少年冷冷打断:“跪下。”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3】
明容愣了愣,“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是这一句哥哥惹到他了?
坏了,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刚才忘记问系统这具身体几岁,万一比他年长许多,那的确冒犯了,该叫弟弟才对。
少年懒洋洋地往旁边扫了一眼。离他最近的队列中走出一名侍卫,穿深蓝色的劲装,背剑,腰间佩一把短匕首。
年轻的侍卫走到明容面前,语气温和:“两位姑娘,抬头看云。”
明容懵懵地照做。
那侍卫低声说:“得罪了。”
下一瞬,腿上忽受重击,明容膝盖一软,直接扑倒在地,柔嫩的掌心在地上擦出了血。
很疼。
身旁,冬书连声叫道:“公子饶命,公子恕罪!我们只是迷路,绝无冒犯之意!”
明容扭过头,看见冬书也跪倒在地。
她这辈子拜过祖宗拜过佛,还从没跪过什么人,如今跪趴在地上,眼角余光瞥见宫人的冷笑,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脑子里乱麻麻的,一张小脸慢慢地涨红。
眼前是那名年轻侍卫的皂色长靴,再往上,是低垂的剑鞘。
明容疼得直吸冷气,一时间愤怒盖过恐惧,质问他:“你偷袭就偷袭,叫我们看什么云?”
侍卫一怔,盯着她的脸,居然笑出声。
明容更气:“你还笑!”
侍卫咳嗽了下:“看不见我出手,你们就不会害怕。”
……他以为打针吗!
明容又望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小主子,委屈道:“你不爱听,我不叫你哥哥就是,又没犯法,为何打我——”
话音未落,一名面白无须、穿宦官服侍的男子捏着嗓子呵斥:“何方刁妇,竟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
明容盯住他,一瞬不瞬。
这是个真太监,一张脸白白胖胖的,像发面馒头。除了不留胡子,倒也看不出和寻常男子有何不同。
太监怒道:“你看什么?!”
明容冷冷道:“看你眼神不好,我是刁少女,不是刁妇。”
“你!”太监又惊又气,尖声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后宫重地,岂容你放肆——”
他本想说来人呀,拿下这恶女剪掉她的舌头,但他终究不敢。
太子在,哪儿轮到他发话。
周遭又安静下来。
“……是不犯法。”少年反派拖长了调子,不冷不热的道,“所以叫你跪着。再吵,赏你两条断腿,以后再也不用怕偷袭。”
他在笑。
明容用力眨一下眼睛,没看错,他就是在笑。
这个恶毒的宫廷反派小团体头目,这个未来的杀人魔暴君,他在嘲笑她。
明容涨红的脸渐渐变得苍白,眼圈儿泛红,屈辱的泪水几乎涌出来。
她咬牙忍耐,不肯让人白看笑话。
同时,心底又有一股怒气升腾而起。
笑,尽管笑,尽管罚她下跪,尽管拿她取乐。
十年风水轮流转,等她拿到金手指,等她完成任务,等男主一统天下,等这王八蛋落难了,她也要欺负他。
来日方长,走着瞧!
明容这么想着,决定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刁少女。
“哥哥。”她好声好气的说,“我不认识你。我、我只是迷了路,见你长得那么好看,想来是个仁慈的善人,才冒昧打扰你。”
少年打了个呵欠,双手拢入袖中,对她的话提不起兴致。
“装傻充愣,三岁小童做起来,尚有几分天真可爱。你一把年纪了,说谎之前,照照镜子。”
明容差点咬碎银牙,才把冲口而出的一句‘你说谁一把年纪呢大小姐我过五天才满十二岁你眼瞎了啊有没有礼貌’给吞了回去。
现在不能计较,将来有的是算账的机会。
少年忽然倾身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不认识我?”
明容摇摇头。
“臣女见孤一如民女,孤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他收回目光,慢条斯理的,“长点记性,小表妹。”
走得远了,何竺回头,看了一眼互相搀扶着起身的主仆二人。
天地是一片苍茫的雪色,那小姑娘一袭大红斗篷,头上一只金钗摇摇欲坠,如同沉寂人间的唯一亮色。
如此醒目。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嗳,你看见那小丫头了吗?”
玉英目不斜视,“看见了。南康侯府的姑娘,明皇后的侄女,进宫没多久,天天守路上蹲人。”
何竺又笑。
他想起那丫头气鼓鼓的脸,雪肤红唇,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长大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发起狠劲瞪着他,却更显娇憨。她的声音真好听。
……还是个孩子啊。
也就太子殿下天生不懂得爱护幼小,更懒得怜香惜玉。
玉英淡淡道:“殿下心情不快,你没事老冲那丫头笑,回头挨罚就该哭了。”
“你们能忍着不笑出来,我才佩服。”何竺耸肩,边笑边摇头,“你说那丫头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顶着那样一张脸,喜怒都可爱,她越发狠,就越好笑,像极了龇牙装凶的小猫小狗,叫人忍不住逗一逗。”
玉英不理他。
何竺嘀咕:“这么讨人喜欢的小丫头,进宫做什么?在家里待上几年,许一个良人,夫君一定处处让着她,只要看见她那张脸蛋,吵架都吵不起来,那不很好吗。”
他望着步辇上的少年,叹气:“……何必不信邪,偏来太岁爷头上动土。”
反派和他的虾兵蟹将走了。
明容望着太子嚣张远去,又气又不理解。
她是皇后的侄女,好歹也算个人物吧!
狗太子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难怪是反派,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拉仇恨的。
明容撑在地上站起来,揉揉酸疼的膝盖,活动一下,立刻转身,“冬书,我扶你起来。”
冬书忙道:“万万不可,姑娘折煞奴婢了。”
她咬牙,忍痛站立。
明容怕她站不稳,挽住她的胳膊。
冬书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原来太子一早就知道咱们的身份……姑娘,对不住,都怪奴婢思虑不周,出的馊主意,害您也罚跪。”
明容微怔,很快笑起来。
“我是姑娘,你是奴婢,主意是你出的,决定是我做的。”她说,语气明快,“说到底,是我的英明抉择出了一点小问题。”
冬书呆呆地看着她。
明容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在冷风里站久了,脑子有点缓不过劲——”她拖着冬书往前走,“我有些话问你。”
冬书走了几步,迟疑道:“姑娘。”
明容还在想怎么发问,“嗯?”
冬书反手一指,“回长宁宫是这条路。”
明容:“啊,对对,脑子冻麻了。”
冬书:“……”
明容原路折返,往另一边走,“你告诉我,咱们今天出来为的什么?”
冬书答道:“等太子。”
明容皱了下眉,“等他,为什么等他?”
“是您说一定要见他一面的啊。”冬书眨眨眼,“您说,出了成国公府那件事,因为您一人的关系,连累侯府名声受损,更让侯爷和夫人蒙羞,您必须挣回这一口气。若能与太子交好,哪怕只是得他几句好话,外头的人知道了,也绝不敢再嘲笑夫人教女无方。”
她说着,面露担忧,轻叹:“今天这样……倘若传了出去,可怎么办啊。”
明容还有一肚子的问题,但她不敢再问。
这小丫头的眉心快拧出皱纹了,再问下去,那还得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家姑娘不仅被太子罚了,还暂时性失忆,她能不担心死么。
明容用力按住太阳穴。
罢了,等这乱糟糟的记忆自个儿理出头绪吧。
明容回到长宁宫,正要去往暂住的西偏殿,恰恰好,撞上刚从院子里进来的一行人。
中间一名女子貌美而年轻,穿秋香色的冬裙,发饰不多,胜在精致。她的打扮十分素净,但气质优雅,自有一方从容态度,轻易与旁人区分开来。
这一定就是皇后。
明容的脑袋尚未完全转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做出反应,对着那人行了一礼,唤道:“姑姑。”
冬书也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一名年纪大些的宫女帮皇后褪下御寒的大氅。
年轻的皇后笑着,招招手,温声道:“容容回来了。”
明容走近两步。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又轻轻掐了掐她脸蛋。
明容一愣。
皇后又掐了下小侄女稚气未脱、肉嘟嘟的小脸,问道:“受委屈了?”
明容摇头。
皇后又问冬书:“你家姑娘受委屈了?”
冬书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奴婢该死,害得姑娘受累。”她跪得突然且用力,刚刚还在作痛的膝盖更疼了,冷汗直冒。
明容刚要开口,皇后放下手,淡然道:“起来吧——若梅,你扶她一把。”
若梅扶起了冬书,站在一旁。
皇后坐在椅子上,捧起宫人奉上的热茶,用眼神示意明容也坐下,“哥哥和嫂子一向疼你,你在家里是没受过这种委屈的。经此一事,以后听我的劝,就在长宁宫待着,别乱跑。”
明容犹豫,“姑姑,你……知道?”
“知道。”皇后答道,“你被太子当众罚跪,跪得不够利索,侍卫拿剑鞘打了你的腿。就这一会儿功夫,后宫都传遍了。再一会儿,你爹娘也该听说了。等到明日晚上,满京城的诰命夫人和深闺小姐们,想必都引为笑谈聊过两回。”
明容低头。
……至于吗。
古人够八卦的。
“疼吗?”皇后看着她的腿,问。
明容说:“有一点。”
皇后颔首,“我已经叫人送药去你房里,回头让冬书给你抹药。”
明容道:“谢谢姑姑,那我先告退。”
“小厨房正在做你爱吃的小菜和点心,待会儿也给你一并送去。上完药,吃饱肚子,睡上一觉,什么也别想。”皇后一顿,平静道,“容容,你记住,无论听见什么闲言碎语,无论经历多少冷眼嘲讽,只要你的脸皮够厚,自己不当一回事,就没人奈何得了你,过段日子回头再看,全都不值一提。”
明容:“……”
皇后云淡风轻的,“去吧,愣着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