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希为原以为她阿爹身上已足够冰寒，此时抱着她阿娘却陡然打了个哆嗦，她这才惊觉自家阿娘身上温度更低。
“令堂看着还留存有生前的几分记忆，但令尊恐怕未必。”
李之弗的话和再度朝桑希为袭去的铁拳重合了。
桑希为看着几乎触到她鼻尖却又被阿娘阻拦的拳头，愣愣地点了点头。
饶是她再不愿相信，她也得接受如今自家阿爹认不出自己的事实，鼻尖萦绕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他阿爹张嘴冲她怒吼时喷出的腥臭气味更几欲令她昏厥。
如此数次之后，她阿爹才勉勉强强在阿娘的镇压下不再朝她出手。
桑希为又与嫁衣女子一番连笔带划，这才弄明白他们碰上的原因。
这嫁衣女子自昨日离开柖村之后，便避开人烟往崦嵫山深处行去，却先与雾妖撞上，脱身之后又被她爹娘一路尾随，正打算与他们做个了断，却被桑希为冲出来打断。
如今见着桑希为无恙，那嫁衣女子便告辞离去，待得桑希为再度问她名姓时，以指代笔，在地上留下浣芸二字。
“他们怎么了？”桑希为看着双亲的模样直发愁。
“令双亲死时怨气深重，被这崦嵫山的阴气一激，便成了活尸。兼之又有残魂存世，有些许生前记忆牵引，才勉勉强强维持了几分神智。”
“……他们还有救吗？”桑希为扒着自家娘亲不忍道。
“难。”
天底下并非没有补全魂魄之物，但如今他们身处凡界，桑希为又如此弱小，想弄到这等天材地宝何其艰难？
李之弗对此并不看好。
桑希为精神一振，大佬只说难，并未说不可能，这是否代表她阿爹和阿娘还有的救？！
但下一瞬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李之弗对困难的评判标准非常人可比。
他认为并无甚困难的井中之行都能让自己死去活来，能让他亲口道出艰难的，那得困难到何种程度？
饶是如此，桑希为也抱着一丝期翼问道：“是什么法子？”
“寻极阴之地，以定魂镇魄符定其三魂，镇其七魄，以补天草、阴魂砂、蕴灵木养其残魂，约么百年之数，魂魄可全。之后再寻诸多天材地宝，填补血肉，方可再度为人。”
李之弗想到桑希为的双亲皆为凡人，又补充道：“不过令双亲为凡人，魂魄易散，兼之阳寿已尽，阴寿有损，恐难以此法续命。”
“……”
桑希为知道李之弗没有明说不可能，已经极为照顾她的心情了。他报出的那些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在短时间内寻到了。
至于之后他专门提醒她的事，无非是在说她爹娘的魂魄坚持不了多久，肯定等不到她将东西寻齐的那日。
桑希为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若她是个举手投足间便能改天换地的人，想帮她爹娘续命又有何难？！
她心中不甘，却只得退让道：“我不求让他们此世继续为人，只求让他们顺顺利利地投胎，不顶着如今活尸的身份浑浑噩噩地游荡下去，可有法子？”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难。”李之弗道，“今夜正好七月十五，鬼门大开，阴气浓重。可寻一聚阴之地，蕴养其残魂，使其恢复理智再入鬼门。神智清明则可入人道转世，约么两三世后，魂魄可全。”
“聚阴之地……那柖村的聚阴之地可行吗？”桑希为沉吟道。
“柖村经雷劫之后，阴气十不存一。”李之弗否认道，“阿希，寻的地方阴气越重越好。”
“越重越好……”桑希为呢喃着，将目光投向了崦嵫山山顶的方向。
她记得在她被捉那日，那吹笛男子便朝着山顶拜谒。
“那仙师所在之地，应是这崦嵫山里能寻到的阴气最盛之地吧？”
“不错。”李之弗肯定道，“崦嵫山顶的确为这一片阴气汇集之地。”
万万没想到，自己先前一想到那仙师便想逃命，如今却要主动去找那仙师的麻烦。
桑希为咬着唇忐忑道：“我若对上那仙师，有几分胜算？”
李之弗沉吟片刻，推测道：“那仙师分魂被灭，却至今都没动静，有两种可能：其一，他身受重伤，没心力找你的麻烦；其二，他在今夜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无暇分身。”
“比如……利用今夜阴气大盛的时候祭炼仙仆？”桑希为咕哝一声，涩声道，“阿弗，如那嫁衣女子一般的仙仆可能不止一具，对吧？”
“是极。”
***
作下去崦嵫山顶的决定并未耗费桑希为太多时间，在看到自己爹娘如今不人不鬼的样子时，桑希为便决定一试。
无论那仙师因何缘由不曾出面，到如今都不重要了，因为她要主动去找他。
艰难地劈开周围的灌木，桑希为往着崦嵫山顶的方向行去，只背后淅淅索索连着枯枝草叶被踩踏的声音连绵不绝。
她无奈顿足，转身望去，她爹娘显然一点没明白她的意思，依旧执拗地尾随着她。
当然，她爹认不出她，自然不会主动做出这等事来，是她娘用头发拉扯着她爹前行。
她爹娘如今就像个连体人，即便她已经帮他们将穿心的箭矢拔去，她娘依旧牢牢地挂在她爹背上，皮肉融在了一起，魂魄也揉成一团。
他爹只有往山神庙行去的本能，他娘却偏向于四处游荡。据李之弗推测，她娘四处游荡多半是死前想寻她的执念作祟，但因其魂魄残缺，不明自己的去处，即便其不受阴气所迷，也只得在这片崦嵫山中打转。
换到如今，便是跟着她一路前行，无论自己如何比划，娘亲都只拿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她，顶多发出些“嗬嗬”声附和自己。
甚至自己往崦嵫山方向行得深了，还会用头发拉住自己，不让自己往那处走。
但反复之后，桑希为还是争取到了自己独自前行的权利——代价就是身后两个把跟踪弄成光明正大地尾随的小尾巴。
桑希为生气之余，见着爹娘即便无甚神智也潜意识里要护住自己的行为，又鼻头微酸，心中愈发坚定了要令他们恢复神智的心思，那些对仙师的惧怕反而被这股情绪挤到一旁了。
她不知那仙师的深浅，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那仙师骤然少了十余个孩童祭品，想必对自己这主动送上门的祭品不会拒绝。
前夜神霄雷大作之时，那仙师虽然想杀自己，但也只引了战团过来，并未专门对自己出手，其后他也未见到自己引来入道雷劫。
如今在那仙师心里，自己恐怕只是个比较会逃命的普通孩童。
他不知自己已经入道，更不知自己还有李之弗相助，这才是自己今夜在他手中虎口夺食的机会。
桑希为慢慢分析着自己此行的筹码。
可如今爹娘却牢牢地跟着自己，这让桑希为心下坠坠。
爹娘在旁，那仙师还会出手抓自己吗？
“阿希，崦嵫山顶总要去的。”李之弗提点道。
是了。不论那仙师如何对付她，她总要去的！
桑希为眼神坚定起来，也不再烦恼爹娘尾随自己一事，反而主动让阿娘的头发缠上自己，将自己放在阿爹肩头，旋即便示意阿娘往山顶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