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桑希为身体强健不少，待其将赵姓叔叔并数个孩童掩埋之后，也已到了夜晚。她囫囵啃了干粮，又在绕村而过的苕水边洗去一身脏污，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木屋。
瘫倒在木床之上，桑希为以手臂搭着眼眸，良久之后才道：“阿弗，没有那路引，光靠我自己能走出崦嵫山吗？”
她白日里没有找到路引，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嫁衣女子，想来那人清晨怕是特地等在那，与她拜别。
如此一来，这偌大的柖村真就只剩她一个活人了。
桑希为不待李之弗回答，便自己琢磨道：“我阿爹说，走山须得守山规，车马只得在山神庙停歇，又不让阿娘在夜间说话。那群人将我掳走时，也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所以夜间在崦嵫山中说话是个禁忌？为的便是不引来那好似活物的雾气？”
李之弗没有明说对或不对，只言道：“山脉乃灵气汇集之地，多为修仙之存在占据，凡人过道守的山规多为此类存在设下的手段，或为那天然形成的迷阵幻境之流。”
“崦嵫山在久远之前大抵也曾灵气充裕过，此地至今仍旧流转着护山的迷阵，那山神庙应是当时占据此地之存在，刻意在阵中为不慎入内的凡人所设，为其指引出路，佑其不为迷阵所惑。心中有所念，形躯有所往，便能走出崦嵫山。”
桑希为艰难地消耗了这一番话，猜测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清楚地意识到我要往哪走，我就能顺利走出去？”
“也不尽然。”李之弗驳道，“阿希，别忘了这山中还有个邪修。你那夜看到的有如活物一般的雾气便是他催生出来的雾妖。”
“他还没死？！雾妖又是什么？！”
桑希为原以为那邪修已经魂飞魄散，可如今看来，他竟还活得好好的？！
那点睡意被这个消息炸得一干二净，她猛然从记忆中翻找出李之弗当初的话，啪的一声将手拍到脸上，懊恼道：“我想起来了，阿弗你说过的，我见到的他只是个分魂，他的本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见桑希为想起来了，李之弗应道：“不错。你先前在小院中看到的那鬼打墙只能迷惑孩童，可他如今在崦嵫山蕴养的阴气连成人都会为之所惑，这山中又有他刻意豢养的雾妖。”
“因此柖村之人才会得到他赐下的路引，只有阴魂才不会为阴气所惑。况且那雾妖虽为阴气催生，但却惧怕阴火，以魂魄为薪燃起的火焰才能驱赶雾妖。”
桑希为一时间觉得自己与那瓮中之鳖也没什么两样了，她有气无力道：“阿弗，那我该如何做？”
有这位大佬在，她不认为自己会死，她只会生不如死。
“他虽使了些手段令崦嵫山阴气充裕，但这阴气不够繁盛，日间仍旧会被阳气压制，你只捡着白日行走，应无大碍。”
桑希为心下坠坠：“可是就算我不会迷路，也不会被雾妖追杀，但那个仙师他还活着，万一他赶来杀我——？”
她脖颈一阵发凉，没有再说下去。
李之弗施施然道：“所以，从明日起，阿希就随我强身吧。不说反过来杀了那仙师，至少逃命时能快上几分。你已入道，身体强健不少，若只用来刨几个坑，也太过浪费了。”
这女娃既如此排斥修仙，便先从炼体开始好了。况且这凡人界灵气驳杂，在此地引气入体反倒不美。
转眼间，李之弗已在心下做出决定，待这女娃到灵气充裕之地前，她体内气脉还是先封着为好。若需开脉，便还是如那夜一般，让他来代劳吧。
“……”桑希为很想说不练，可她没有那个底气。
她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要李之弗保护她，更何况——
比起躲在李之弗的羽翼下，她更想靠自己活下去。
李之弗可以救她一次两次，但不可能救她一千次一万次，她总得独立起来。
想到此，心里翻滚的最后那点不情愿的念头也被她按下去了，她面有菜色，弱弱道：“阿弗，那个训练可以从后天开始吗？”
“为何？”李之弗知晓她没有拒绝，这突兀的拖延便显得很古怪了。
桑希为扣着木床边的毛刺，直至指尖被毛刺扎出了血珠才回神，她小声道：“我想先去我阿爹和阿娘身死的地方看看，虽然……虽然……”
她哽咽了一下，声音更小了：“虽然他们可能被野兽吃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他们收尸……”
李之弗恍然醒悟，这女娃虽已孑然一身，亲缘断绝，但距她双亲皆亡也不过数日光景，她今日都能给那些孩童和赵姓仙仆收尸，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曝尸荒野的双亲。
“阿希想做便做吧。”李之弗回道。
桑希为得到应允，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可在床上翻来覆去间又发了愁：“阿弗，你知道送葬要准备哪些东西吗？”
她浑浑噩噩过了七年，以她那时的状态，她阿爹和阿娘即便参与葬礼也不会带她，顶多按着她磕几个响头便会将她送回来。
也因此导致她对此世的丧葬之礼一窍不通，唯一一个可能知晓些许的人又在早上便走了。
她实在不愿自己的阿爹和阿娘如今日她埋的那些人一般，被黄土一掩，便没了。
可她搜刮肚肠想了半晌，也只想到要打棺材，要刻墓碑，要准备纸钱、香烛、纸花，要穿白衣裳，其他的却是丁点也想不到了。此时她不由暗恨自己上辈子看古装剧也只看了个囫囵，完全记不得那些剧中的丧葬场景。
这却问倒李之弗了。
他记忆本就缺失，况且修仙之人对凡俗之礼又一向不甚在意，他迟疑了再迟疑，也只斟酌着道：“我对这些知之甚少，只记得约么要给令尊和令堂点上三柱清香，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桑希为难得见到李之弗破了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略微松快了一些，只呢喃道：“阿弗，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待我明日再去废墟中寻摸一圈，找些香烛纸钱、柴刀钉锤、麻衣贡品……”
心事有了着落，桑希为的困意也涌上来了，迷糊道：“阿弗，我先睡了，明日估计得打棺材，我得好好歇一歇……”
“嗯。”李之弗轻轻应了一声，并未提醒她——
那棺材不一定打得出来。
尸骨无存，自然毋须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