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妹被这笑容晃得一时失了神,天爷呀!
这是哪里来的仙女!
早年她们县张大户家的闺女来了,也只配给仙女提包袱吧?
她知道儿子找了个有钱人家的闺女,原本也没觉得配不上,有钱人家闺女怎么了?
现在都是越穷越光荣,他儿子可是部队领导,有钱人家的闺女也得抢着嫁给她儿子!
肖红妹本来早就想好了,她虽然不算什么刻薄人,但这次一定得给新媳妇好好说道说道,立立规矩,嫁进她们肖家却嫌弃得一天都不肯住自家,还勾得儿子同意住在她家,说不是倒插门,但实际呢?
就为了这个,害得她说了多少闲话?
无论如何她今天也得当着众人的面给新媳妇立立规矩,把肖家的脸面给找回来。
然而,肖红妹的雄心壮志随着郁明暄穿着一身她连摸都不敢摸,好看得让她头晕的衣服慢慢走进来的时候就瞬间被震散了。
眼看人朝她走过来,回过神的肖红妹左看右看,不知该怎么办,放在大腿上的手都快把裤子揪破了。
“老头子?”肖红妹自以为偷偷地踢了一下老伴。
“明、明暄。”肖疙瘩年轻时经常到码头卖鱼,常常跟‘大人物’打交道,到底要镇定一些,率先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爹!”小儿媳黄双喜无奈开了口,那硬邦邦的语气,还问人家来干啥,不知道的还以为吵架呢!
“明暄啊,你怎么过来了?是缺什么东西还是有什么事?”黄双喜看着郁明暄手里的大包小包殷切地问。
肖老头自知失言,一时也没好意思再开口。
郁明暄不知道开口的人是谁,只能对着她点了点头。
原本,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婚嫁习俗,海城也不例外,什么晒嫁妆啦,铺床啦、送亲啦,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规矩。
但现在,大家流行新式婚礼,尤其肖尚清是军人,他们流行革命婚礼,这会儿还有各种反封建反什么的思想,而肖尚清跟郁彤之间的情况也很特别,不但婚后要去郁家住,就连嫁妆之类的,也因为两人家境差距太大不好谈,干脆就约定不谈嫁妆彩礼了。
肖尚清成了大干部,在肖家人看来,肯定能配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现在却找了个孩子都能结婚了的寡妇,婚后还得去女方家住,就算肖家自己人不说,亲戚朋友肯定嘀咕得很,没了晒嫁妆这一步,郁明暄只能想其他办法把郁彤和肖家的脸面给找回来。
“是这样的爷爷奶奶,咱们不是商量着婚礼从简吗?好多礼数都能省就省了,加上婚后我妈有得跟肖叔叔去随军,照顾不了二老什么,家里的事情还得倚仗叔叔婶婶,她觉得挺愧疚挺不好意思的,所以跟肖叔叔商量过后,特意给家里人准备了些礼物,表示歉意和感激,只是她今天是新人,不好出来,所以由我送过来。”
这场婚礼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还不够革命,什么环节都没有,郁明暄只能趁着人多赶紧过来表态亮家底,以免一会儿肖家人去新房看新娘子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
郁明暄把手里的纸提袋放在地上,又一个个打开。
“这个是爷爷的,这是婶婶的,这个是给叔叔的……”
大袋子里装的是衣服,一人一身,郁明暄拿出来看过后分别送过去,不在的人就给家属。
“这、这太客气了,我们怎么也有?这也太不好意思了。”黄双喜紧紧抓着属于她们一家几口的纸袋子,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这是绸面的吧?”
“可不是,你瞧那花儿,上次我去给县里钱大户家送鱼,看见他家老太爷好像就穿的是那样式儿的。”
“听说尚清这媳妇是他以前大学同学,资本家的女儿,能不有钱吗?”
衣服一件件拿出来,一件件的送,屋里瞬间没了先前的高声笑闹,全成了‘窃窃私语’,只是乡下人调门向来高,说是窃窃私语,一点儿也不影响所有人听清。
郁明暄听着,嘴角弧度半点儿没变,心里却十分满意。
这次礼物她也想过很多,比如,如果按她真心的想法来说,她会送灯芯绒的料子,这种衣料厚实又暖和,拿来做冬衣最合适不过,而且在国内外都属于高档面料,国内更是只有自家纺织厂能生产,商场里能卖出天价,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东西。
但考虑再三,郁明暄还是选择了传统的棉里缎面的棉衣,无他,只因为普通人眼里的高档有钱就是丝绸缎子,一看就知道贵,其他料子人家不认识,要是自己费劲巴拉地解释一通灯芯绒有多贵反倒太显刻意,落了下乘。
等屋里的惊叹说得差不多了,郁明暄拿出了今天的大杀器--手表,放到了老人面前的桌子上。
而且是每个成年人一块手表。
“这是我妈特意挑的,说是她不能在身边照顾二老,十分惭愧,让二老平时在外玩儿或者干活的时候,都要注意好时间,按时吃饭,按时休息,这样才能对身体好,叔叔婶婶们也是一样,平时工作要注意时间,不要太辛苦了。”
表只是普通国产手表,说实话,价值不高,她今天要是给每人准备一身灯芯绒衣服的话说不定比手表还费钱。
但这手表一出,瞬间气浪滔天。
原本还能‘窃窃私语’装矜持的亲戚一个个全都忍不住挤上前,从惊叹到眼红不过是客厅这三米长的距离。
郁明暄终于听到了亲戚们对于郁彤有钱又孝顺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话语,而不再是那种‘肖尚清被狐狸精迷住了’的微酸中带着不自觉鄙夷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听说,你们家是大资本家?那一定有很多厂吧?我家儿子可勤快了,力气大又认字,去你家厂子里做工怎么样?都是自家亲戚,绝对靠得住!”
有脑子快的已经跳到了下一步,说话间,亲亲热热的就要挽上来。
“说什么呢!”黄双喜不快地打断她,“要招也是先招我家男人啊!我们这可是亲叔叔,明暄你说是吧?”
黄双喜虽然打断了别人,但最后还是没控制住自己问出了口,看向郁明暄的眼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急切。
自从知道大哥的结婚对象是个有钱的资本家闺女后,她就已经盘算上了,她自觉自己要求不过分,她男人去工作,也是凭力气挣工资嘛,厂子总得要人干活,招谁不是招,凭什么不招自己人?
可是她男人不让她说,公婆也不许她提,她都快憋死了,这会儿可不是自己先提的。黄双喜避过公婆不善的目光,只热切地看着郁明暄。
“这是小婶?”郁明暄带着丝不确定问。
既然说是亲叔叔,那就是肖尚清的两个弟弟,以师傅她们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肖家老二一家相对老实木衲,老三一家则活泛一些。
黄双喜兴奋地点头,“对对对!”
“还有我呢!按辈分,我也是婶婶,你叫我阿兰婶就行!”刚才第一个开口的女人也不甘示弱。
“阿兰婶!”郁明暄从善如流,脸上没有一丝勉强和不耐烦。
一旁冷眼旁观的亲戚们互相对了对眼神,脸上笑容更和善了些,纷纷想着,等这两个说完了,要是能安排,那自家就上,反正安排一个也是安排,安排十个也是安排嘛,都是亲戚,可不能厚此薄彼。
郁明暄只当没看见旁边人乱飞的小心思,歉意地看向黄双喜说:“小婶婶,阿兰婶,你们这里消息可能传得慢一些,不晓得情况,我家的厂子已经捐给国家了,招工的事不归我管了啦。”
“啥?”
“捐?”
“捐啦?”
“天哪!”
不可置信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压根儿没人顾得上控制音量,议论上从屋子里传到了屋子外,把屋外正准备着宴席的肖家家族人都惊住了,连忙找到肖尚清的身影问他。
肖尚清在屋外被围,郁明暄就在屋里被围,也不知究竟回答了多少遍,才终于在肖尚清进门之后消停了下来,郁明暄也终于趁着这个机会溜出去,回到了厢房里。
肖家镇靠水,今天又下了雨,冷风如尖刀般往人骨头里钻,厢房此刻已经烧起了炭盆,大家正围着烤火。
看得出来肖家为了招待贵客下了‘血本’,毕竟乡下人一般都用自家准备的木柴,炭属于金贵的东西,但肖家买的炭实在是不太好,烟气太大,呛人得很,郁明暄本就被围得头昏脑胀的,这会儿被这烟一熏,更难受了。
她皱着眉站起来,看着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晴的天空说:“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