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目色沉沉,霎时,堂下的妃嫔大气儿都不敢喘。
随即雍正大手一挥,昏睡到半死的小太监被黄福海手下的人抬了上来。
被一瓢滚烫的热水呲醒,小太监"嘶"得叫了一声,从昏沉中醒来,抬眸是明黄色的龙袍。
他心跳如雷,不敢再抬头,清醒了跪地,瑟瑟发抖。
雍正转动着手中的七宝琉璃佛珠,问道:"朕问你,是谁指派你谋害七阿哥?"
小太监脑袋瓜儿嗡嗡的,一时没回过神,脑子里一滩浆糊似得晃荡。
苏培盛见状,咳嗽了一声:"大胆,皇上问你话呢!"
小太监上下唇瓣嗫嚅。
他隐约想起,自己起给七阿哥下药后,便回到同那人约定好的靠近冷宫的地界儿。
按照那人的吩咐,他被黑布蒙面等待永寿宫的消息。
那人叮嘱道:若成功,你便可全身而退。若你失败,扔你到哪儿,你便承认是哪宫的便是。你若不从,你的亲族也得陪你一起葬命。
雍正气压愈低:"朕问你,你为何出现在翊坤宫?"
小太监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凝结在幼弟稚嫩的脸庞和爹娘苍老的容颜。
还有那人的警告。
如今父母亲族的命都被牢牢攥住别人的手中了。
小太监垂头低到砖石上,咬着牙说道:"奴才听命于年贵妃娘娘的吩咐,毒害七阿哥,实在是罪该万死,奴才还请皇上给个痛快。"
年徽容听到小太监的话,激动地站起身子,冷冷地凝视着他:"是谁,指派你来污蔑本宫!"
雍正低压下身子,眼神锐利:"单单要了你的命如何能以儆效尤?朕不会诛你九族,而是——"
他一字一句地压下来,如同磐石坠地,落在小太监脆弱的心上:"你的亲族,凡是女子为榻上奴,男子入宫为太监,永绝子嗣后代。"
小太监顿住,惊吓得眼珠子瞪得楞大:"皇上。"
雍正看向苏培盛:"立刻派人,按朕的吩咐去办。"
小太监吓得大声阻拦:"皇上!奴才,奴才..."
他心中的两个小人儿正在打架,一方面是那人承诺的只要他完成了此事,就会安然无恙地送他亲族出京城,并且给予一大笔钱。
另一方面,他凭什么要信任,此人有天大的能耐能胜过天下之主的能力,庇护他的亲族不被发现呢?
最终,小太监踉跄跪爬到雍正脚下,开口:"皇上,奴才说,还请别祸及奴才家人。奴才蒙面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知道是女子,身上隐约有梧桐香。"
梧桐香?
众人瞬间把目光集中在熹妃身上。
谁不知熹妃喜好梧桐?景仁宫的正殿外有几棵硕大的梧桐树。
夏至,便会散发出浓郁到眩晕的香气,只要有人经过,便会沾染上几分。
雍正盯着她,神色晦暗。
芙環则"镇定"自若,望向雍正:"皇上,臣妾是喜好梧桐,可不单单是臣妾宫中有,御花园里,还有钟粹宫,梧桐花开得也茂盛极了。"
雍正坐直,小太监慌张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突然他瞪大了眸子,猩红的血丝落在眼白处,分外骇人。
他跪地匍匐,靠近雍正的龙鞋下:"皇上,皇上,奴才还记得,那女子,貌似有些坡脚,行走时踩地的声音一轻一重,却不甚明显。"
小太监爹娘干的是给贵人守库的活记儿,若是耳朵不灵敏,来了贼偷了主子的物件,他们赔上命也赔不起。
因此,他耳朵较常人更加灵敏。
此话说出,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芙環身后,青白色的身影。
齐妃嘴快,瞧了眼隐匿在熹妃身后的流芳,说道:"臣妾隐约记得,熹妃妹妹的贴身宫女好似是有些腿脚不便,若在宫里行走,难免身上沾了梧桐香。"
芙環冷瞧了齐妃一眼,可汗珠子却已然从鬓发间渗出。
她还未等说话,宜澜幽幽地看向流芳:"出来。"
流芳踟蹰不动,清亮的水眸显得委屈极了,她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子的利益,听主子的安排,才铤而走险做了这些事儿。
主子可不能放弃她啊!
雍正敲了敲桌沿,苏培盛转头示意,两个小太监绕过芙環毫不客气地架起流芳拖到堂下。
太监一松手,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梳好的发髻也乱了。
流芳惊慌失措地看向雍正,雍正:"说话。"
小太监也看向流芳,警惕地盯着她。
流芳颤巍巍地说道:"奴婢流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她一字一句地说得极慢,可小太监听闻她的嗓音却瞬间瞪大了眼,指向她,大声地喊道:"是你!就是你指使的我!"
芙環看向雍正,气息不稳:"皇上,莫要听这小太监一派胡言。流芳左不过是个宫女儿,腿脚不便的人多了去了,但凡是伺候累了,步子不稳也是常见。况且臣妾也不认得他,哪里能指使得了?"
流芳也接话,哭哭啼啼地跪地叩首求饶:"皇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一直留在景仁宫中伺候娘娘,从未去过年贵妃娘娘宫里,又如何能指使他前往翊坤宫呢?"
冯禄沉了嗓音:"皇上,大黄虽算不得什么珍稀药材,可宫里的人想要,也只得通过太医院,还请容臣回太医院查验。"
雍正颔首。
深夜宫门下钥,太医院里只有留守值夜的太医。
冯禄回了太医院,走到偌大的药柜前,空气中浮动着药的苦涩之味。
他打开了盛放大黄的药柜,低头细细查看。
药柜里头,大黄的分量的确未变。
宫规森严,为防止有人私自取材下毒,隔一日太医院便要同脉案核验一番。
只是...
冯禄虽年迈,但眼神锐利,他瞧见了药柜的底层药材,与上头的,似乎颜色不同。
琼琚黄与褐黄,终归不是同色。
昨日恰巧是核验的日子,药材都是要细细翻看的,不可能瞧不出差别。
除非,取药之人是核验之人,他才会做出拿天水大黄替代大黄这般掩耳盗铃的行径。
妄图用这种伎俩瞒过去药材分量减少的事实。
冯禄取下墙上挂着的卷案袋,翻开最新的卷页,清晰秀气的字迹映入眼帘——六月二十辰时,刘本。
眼底闪过了然之色,冯禄长叹一口气,又转身前往永寿宫。
殿内,众嫔妃已然崩到了极点,年轻的低位嫔妃们有的眼睛已经半阖了,眯哒眯哒,瞧着好不可怜。
冯禄脚步声传来,众人才清醒了些。
冯禄微微福身,也不废话:"皇上,微臣失职,确实查到了太医院中的大黄被取走了些,替换成了他物。"
雍正熬了半休,面色略带倦容,却眸色清醒:"何人?"
冯禄沉声:"是,是刘本。"
刘答应低声细语:"哎呦,这不是专门给熹妃娘娘把脉的刘太医吗?熹妃娘娘近来不适,臣妾瞧见,刘太医几乎日日都来景仁宫呢。"
刘秀因本是县丞之女,小门小户的选进来,被分到了景仁宫的偏殿。
芙環本就小气极了,"杂人"进来了,扰了她清净,自然是要好好惩戒一番的。
莫说寒冬腊月里的文碳,夏日的冰鉴这类紧俏的物件儿,刘氏都被剥削去一些,其他的更不用多提了。
可对方身处妃位,又有皇子傍身,刘答应便了只能咬碎了牙被肚子里咽。
刘答应声音虽轻,却也传到了雍正耳朵里。
芙環皱着眉,苦苦解释:"皇上,臣妾最近身子不爽,气血两亏,是频频请了刘太医来把脉疗养,但万万用不到大黄这味药材。"
雍正怎会听她一面之词,他喝了口刚上的醒神茶:"苏培盛。"
苏培盛连忙应声"奴才在。"
雍正:"派人出宫,搜查刘本府邸,务必干净利落。"
"嗻。"
胡同巷里,树影幽幽。
流金铄石常在午头,夜里还算沁凉。
紫荆城寸土寸金,刘本买下靠近皇城的巷子里两进两出的宅院,已经算让人羡慕极了。
一行人利落整齐的黑影落在刘府门口暗红灯笼下,竟有些渗人。
"冲!"
"嘭——"领头的侍卫一脚踹开了刘府大门,惊醒了沉睡中的刘本和夫人刘常氏。
"爷,这是怎么回事?"
刘本只着白底里衣,面色颓败,被冲进来的侍卫狠狠地扼制住,放倒在地上。
他看了眼刘常氏:"对不起,明容。"
他没有反抗,府门被踹开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怕是难逃一死。
只是,怕牵连了夫人和孩子。
领头的二等侍卫冷笑:"刘本刘太医,随我入宫,面见皇上吧。"
侍卫一挥手:"搜——务必边边角角,处处都不能落下。"
他看了眼吓呆了的刘常氏,对着身后的下属说道:"一并也羁押入宫,听皇上吩咐。"
双手被麻绳缠缚,刘本狼狈地跪着,抬头看着面色晦暗的雍正。
恰巧侍卫搜刮出刘府内还未烧净的天水大黄的粉末,一并呈给了雍正。
雍正:"谁指使你?若有隐瞒,谋害皇子,包毙同党,诛九族。"
刘本的辫子因被拖着快走而散开,长发耷拉在腰的两侧。
他无比悔恨,为何要听熹妃的要挟,若是他禀告皇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是懦弱和贪婪,害了他,也害了他的亲族。
他看了眼芙環,又看向雍正:"微臣所做之事,全受熹妃迫害威胁。她以微臣妻儿身家性命要挟微臣,实在是不得不从啊。还请皇上饶恕微臣的妻儿亲族,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宜澜秀目微瞠,她指向刘本:"你的妻儿如何与本宫的弘景,大清的嫡子做比较!云泥之别,他们也配!"
刘本颓白了脸色,颤抖着跪地磕头。
雍正闭眼,宫里的波诡云谲,纷争迷乱,实则是令人厌倦至极。
他看向芙環,低了嗓音:"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人证物证俱在。"
芙環踉跄地摔在地上,身侧的玉乔连忙扶起她来。
她双目含泪,盈盈如秋水:"皇上,看在弘历的份上,请您饶了臣妾一时糊涂。"
雍正蹙眉:"你又何曾为弘历考虑过?你谋害皇嗣,又盘算着牵涉多人在内,罪孽深重。朕,无法留你了。"
"苏培盛,命内务府拟旨。"
苏培盛:"是,奴才这就去。"
拿着金黄的圣旨,苏培盛看向熹妃:"熹妃娘娘,您请接旨吧。"
芙環无神地说道:"臣妾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熹妃钮钴禄氏,不修德行,谋害皇嗣,罪孽深重,焉能身居妃位,着废为庶人,钦此。"
芙環接过圣旨,侧坐在冰冷的砖石上,无声地啜泣。
雍正看向宜澜:"念在弘历和钮钴禄大族的份上儿,朕不能杀了她。澜儿,朕废黜了她,弘景便能安全无虞。"
宜澜向来体察上意:"臣妾明白。皇上快些回养心殿休息吧。"
她明白雍正的苦衷,能查清真相,保弘景平安,其他的都是次要。
再说,钮钴禄氏贬为庶人,她也有把握,绝不会让她有再起来的那天。
雍正起身,抖了抖皱了的龙袍,掠过狼狈不堪的芙環,睥睨了一眼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事情查明白了,宜澜也不愿为难无关的妃嫔,她挥了挥手对着众妃嫔说:"行了,你们也回去早些休息,明儿不必早起请安了。"
众人福身后也接连出了永寿宫。
玉乔双目含泪地被押了下去,无声地看向落魄至极的主子。景仁宫的宫女太监们,除了流芳被投了大牢里,全部都押往慎刑司严刑拷打。
若知晓谋害皇嗣之事的,打五十大板,没气了扔到乱葬岗上去。若不知晓的,打了二十板子后便扔出宫去。
总之,绝不能留在宫里,后患无穷。
小太监盯着芙環,尖声道:"庶人钮钴禄氏,随咱家走吧。"
谁都知道,熹妃被贬为庶人,便要从富丽堂皇的景仁宫搬到阴森森的冷宫。
芙環早已哭花了脸,狠狠地攥了指甲,随即手背上被一只鞋底踩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啊——"
她立马缩回手去,痛得又落下颗了硕大的泪珠。
她抬眸,是刚走到门槛处的刘答应。
刘答应"歉意"地缩回了玉底绣鞋,笑道:"哎呀,熹妃娘娘,不,庶人钮钴禄氏,实在对不住。刚刚抬头走路呢,没看到你的手竟落在地上。"
刘答应低头,同她附耳:"臣妾实在想不到,您有一天,也能从天上掉到地上来,感受下臣妾当时的屈辱滋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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