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宜澜面带无奈地听着齐妃李眉宜絮絮叨叨地说着弘时的事儿。
春兰身为大丫鬟鲜少仪容失态,此刻却蹙眉纳闷。
这齐妃娘娘也算是从王府里出来的老人儿了,这也太能说了些,竟看不出娘娘疲累了。
弘景倒很是开心,齐娘娘声音绵软,柔到无骨,音调又长,和从前人参果树下的百灵鸟儿似的。
简直是太催眠啦。
齐妃抹了把眼泪,她总算是说完弘时的不是了,气儿也顺畅多了。她略带细纹的眼睛看向在宜澜怀里的弘景,艳羡地说道:"七阿哥睡得真是香甜,长得也很是壮实呢。"
宜澜拍了拍幼子的背,语重心长地劝道:"这孩子能吃能睡的,本宫也放心。话说回来,弘时福晋是你选的董鄂氏家的格格,那妾室就让阿哥自己挑个合心意的,也好早些让你抱几个孙儿。多舒坦的事儿,你偏要压着他,他自然是不爽利的。"
"还有"宜澜压低声音,附耳道:"废太子刚去了,就算是废了,也是皇家的事儿,怎么处理,皇上也头疼。皇上又训饬了廉亲王允禩,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你莫要扰了皇上清净,白白地撞上去。"
齐妃感激道:"是,臣妾明白了。"
若是皇后娘娘不提,她又傻傻地撞上去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真是羡慕皇后娘娘啊,太子骁勇且文才兼备,如今又替皇上修缮《会典》,而自己的弘时——
想起弘时成日里斗鸡摸狗,不学无术的泼皮样儿,齐妃只觉得人生无望了。
待齐妃回了长春宫后,春兰低声抱怨:"娘娘,齐妃也太啰嗦了些,险些把小阿哥吵醒了。对了,今儿早,福惠阿哥命小太监拿了绘本来,说是自己亲手绘制的,留给小阿哥当哄睡的故事用。"
宜澜欣慰:"福惠这孩子有心了。齐妃要来便来坐坐也无妨,她性子多思,说会子话也好些。"
宜儿与她入王府的时间相差无几,孩子诞育的时间也是。不过,想起齐妃逝去的几个孩子,弘盼,还有格格们。
尤其是好不容易养大了,二十几岁便没了的怀恪公主。
实在也是可怜人。
门外,剪瞳欣喜地小碎步跑进来:"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进宫觐见皇上了,还有阿哥格格们也来了,一会儿就到永寿宫了。"
宜澜惊喜,低声说:"快些拿些牛乳羹和什锦果子来,还有命御膳房备些玉凉糕和山楂酥来,总之,快些上。"
剪瞳应声:"是。"随即一同安排了太监们去御膳房取食。
不一会儿,宜澜轻拍弘景的小脸:"弘景,额娘的小巴鲁图,醒醒吧,你大哥要来了。"
弘景本来还在梦中遨游,一听大哥来了,睡意惺忪的眸子立马啪嗒—睁开了。
小团子手脚睡得酥软,偏要下地自己走。
宜澜拗不过,弯腰扶着他走到门口。
奶嬷嬷喂了他几口牛乳羹,弘景推开碗,看向宜澜:"额娘,哥?不在!"
大哥怎么还没来?他都饿坏啦!
小鬼灵精的眼里闪过质问和生气,宜澜忍不住笑道:"哥哥去见皇阿玛了,一会便来。"
弘景叹气。
小小的人儿还会倚着门口叹息,宜澜和春兰对视一笑。
***
月光浸透了浓墨夜色,淡着柔波。
宜澜牵着弘景,焦急地守在门口。
不一会儿,殿外的太监高呼:"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驾到——"
弘景吃着手指头,瞧见暗青色的袍子映入眼帘,连忙伸出白嫩的小胳膊高呼:"哥,哥,过来。"
"过来"两字小家伙说的掷地有声,特别清楚。
弘晖惊喜地看着几月不见的幼弟说话变得这么清晰利索了,大步流星走近,一把捞起小团子:"大哥过来了,弘景想我了没?"
弘景"吧嗒"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家伙身上是浸透了的奶香味儿。
"想大哥!"
宜澜在边上笑着,弘晖不忘行礼:"儿臣许久未见额娘,额娘身体可还安好?"
宜澜:"额娘好得很,你放宽心便是。"
殿外,太子妃西林觉罗氏并侧妃钟氏、嫡长女尔雅、庶长子永璇一并走来。
宜澜满意地看了眼尔雅,点头:"快过来让皇玛嬷看看,不错,尔雅高了,也俊俏了。"
小姑娘害羞地缩到太子妃边上,腼腆地笑着。
弘景窝在弘晖怀里,看到了太子妃头上金灿灿的云朵,伸手示意她:"抱,抱。"
"嫂"字喊起来太费劲了,他直接上手表达,让太子妃抱他。
西林觉罗.琅华正暗自伤神,今日晨间永璇来请安,神色倦怠,态度散漫,丝毫没有尊重她是嫡母的意思。
只是自己怀尔雅时伤了身子,太医说再度有孕要比常人难些。
难道自己真的要不情不愿地养着庶子?况且钟氏是他生母,生母若在世,孩子哪里会认别人做额娘?
弘晖瞧着太子妃出神,连忙呼唤她:"琅华,七弟喊你呢。"
琅华回神,向榻边望去,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正直勾勾地望向自己伸着手。
她一下子便心软到了窝里,长生天知道,她渴求了多少企日夜,为的就是有个健康的嫡子。
琅华瞥了眼坐在另一头榻上的皇后没有拒绝,欣喜地抱起弘景,小人儿也识趣地趴在她的肩头拍着嘴巴打瞌睡。
宜澜眸里笑意渐浓:"小人精,见皇嫂来便撒娇装老实的,平日里就欺负额娘和你皇阿玛。"
琅华盈盈笑道:"额娘,儿臣抱着七弟便好,儿臣欣喜极了。"
她抱着弘景,哄着幼童入睡,低哼着吴侬软语的歌谣。
虽然自己出身满洲镶黄旗,父亲是鄂尔泰,但她自幼常去江南外祖家,听了吴地的小调,温软如溪水,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唱给自己的孩儿听。
钟盼儿立在一旁,看着自己和儿子就像是奴仆一样,脸色铁青。
她拽了拽永璇的衣袖,男童不情不愿地跪地:"永璇给皇玛嬷请安,给九皇叔请安。"
宜澜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在沉浮宫廷看了许多年,如何看不出钟氏的蠢蠢欲动和眉眼里的算计与野心。
不过是生了庶长子,当真以为弘晖永远只会有一个阿哥吗?
早知道,该给弘晖多寻几位侧妃或妾室入太子府邸的,开枝散叶,今日也不会只得一个不堪的庶子。
她挥了挥手:"起来吧。"
宜澜并无其他话,不像见了尔雅般亲热,只是让两人并站着,也没有赐座,两人和春兰挨得极近。
钟盼儿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府邸里,独她有阿哥,连太子妃都要退让三分。
永璇可是独苗苗,再夸大些,江山社稷,以后必定是永璇的。
待永璇登基,一定要狠狠地治治这个老瘟婆。
众人眼里只有七阿哥,哪里还有自己跟永璇呢?
弘景不自觉地把手搭在琅华的后背上,灵力源源不断地运输到了女人体内。
琅华正一同说着话,突然感受到向来冰凉的小腹周围变得温热,舒服极了。
宜澜终于瞧见踢着脚下砖石的永璇,皱眉斥责:"永璇!"
六七岁的男童被吓了一跳,永璇冷下脸不耐烦道:"皇玛嬷,能轻点喊吗?吓我一跳。"
永璇在府邸里简直就是小霸王,弘晖忙碌,太子妃不愿多管,钟氏溺爱,无人管制他,更是得意忘形,哪怕是失了礼数也不知道。
"放肆!"
宜澜狠狠地掷下身旁的掸子,戾色道:"钟氏,你就这样教导阿哥的?没有礼数,目无尊长,毫无定力,你要把他养成同世家门阀一样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吗?"
钟盼儿吓得跪倒在地,娇美的小脸儿煞白,泪珠子连串落下:"皇后娘娘,妾身冤枉啊。永璇是太子殿下的独子,怎么会同纨绔子弟一样呢。妾身势弱,本想求太子妃多教导些永璇,但——"
钟盼儿意有所指,宜澜冷哼一声:"放肆!你的意思是怪太子妃不管教子嗣,难堪其位嘛!太子妃岂容你置喙!"
弘景也醒来,看了眼跪地女子头顶沉重的乌云,眉毛紧缩着。
好重的戾气。
弘晖清俊斐然的脸上略有些尴尬,他咳嗽了声:"额娘,是儿子管教孩子不周,惹额娘生气了。"
"快给皇玛嬷赔罪。"
弘晖拥着永璇上前,可永璇瘪着嘴,眼瞧着不情不愿:"皇玛嬷赎罪,永璇知错了。"
钟盼儿也在地上垂泣着,好不可怜。
琅华揪着锦丝帕,有些意兴阑珊,回头瞧见弘景瞌睡又看热闹的小眼神忍俊不禁。
弘晖叹气,起身跪地:"是儿臣没有管教好妾室子女,惹得额娘生气,儿臣带他们回去,定会好好管教。"
宜澜摆了摆手,捏了捏有些酸胀的眉头:"好好儿地回去管教下永璇,还有,府里多纳几个妾室也好,延绵子嗣,好好教养。"
"是。"弘晖点头称是。
钟盼儿眼里闪露着恶毒的光芒,这意思,不就是觉得她的永璇难当重任,不可靠嘛!
出了永寿宫,钟盼儿刚要和往日一样撒娇打浑,谁知弘晖气压低沉,眼神晦暗莫名。
他看了眼一旁低头踢着石子的永璇。
顽皮且不知上进,倔强愚笨不知悔改,八九岁了尚未有一丝风范。
这就是他的长子,也是他的独子,如何能继承大统,尊敬嫡母,嫡姐呢?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回府后,你带着永璇挪去西苑住吧,不用日日带他来请安了。"
钟盼儿脸色煞白"爷,你不能这样,永璇可是长子呀,西苑荒凉,怎么能让他——"
"够了。"
弘晖拂袖离去,琅华牵着女儿,默默地看了眼委屈不服的侧妃,也跟了上去。
奴仆们都走了,徒留钟盼儿和永璇还在原地。
马车上,弘晖鸦睫轻颤,琅华握住他的手:"爷别生气。"
弘晖摸了摸女儿娇美的睡颜,叹息"琅华,待我忙完户部的事,让太医再给你好好儿地调调身子。"
琅华有些害怕,害怕仍是听到怀孕无望。
她静默地点头:"是,妾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