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娅与盖乌斯走进家门,看见奴隶手捧各种瓜果银盘穿梭于长廊。
方井下,阿尔菲迪亚穿了身华贵的斯托拉,正站在中庭的蓄水池旁指挥下人干活。
见一双儿女归来,母亲朝他们招了招手。
“客人都到了好几位了,你们怎么才回来?”她话语间带了一点责备,“利维娅,怎么不好好呆在家里学纺织?希拉到处都没找到你。”
弟弟立刻出声维护起姐姐:“是我缠着姐姐陪我出去玩的,我们还遇到了一群可恶的——”
利维娅用胳膊捅了一下他的腰,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你们衣摆怎么这么脏,是在泥坑里打过滚吗?赶紧回房间换衣服。”阿尔菲迪亚催促道。
“提洛呢?他还没把今天希腊语的课堂速记给我看。”盖乌斯问妈妈。
“亲爱的,看到你那么好学,我真的太感动了,”母亲拍了拍儿子漂亮的脸蛋,“可我刚招待完早到的客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小奴隶跑哪里去了?”
“那我也去换衣服了。”盖乌斯十分听话,像一只温顺的鸡崽,按照吩咐往房间走去。
“你也回去吧,一会儿要见客人呢。”阿尔菲迪亚将手放在女儿背上,将她带向卧室,“衣服都是新的,样式和颜色很适合你。”
利维娅换了件崭新的纯白斯托拉,腰带上的金色刺绣似乎描绘了神话中的场景。
希拉先为女孩涂了一点玫瑰香油,编好两根辫子,再将它们盘成环形,又用三十颗饱满珍珠勾勒出轮廓。
剩余卷发用绳扎好,尾端瀑布般散在背后,额前与脸旁各落下几缕刘海。浅金是罗马贵妇的梦寐以求的发色,阿尔菲迪亚素来以女儿的秀发为傲。
利维娅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面朝梳妆镜端坐,渐渐发觉脖子有些酸。她趁希拉找首饰的时候活动了一下肩颈。
项链很重,为脖颈增添了美丽的负担。十颗紫水晶的外部各包裹了一圈黄金,与她的眼眸同色。
“小主人,您真是太美了!”希拉感叹道。
“谢谢,你也很美。”女孩向对方表达了感谢。镜子表面不算平滑,里面的脸也是变形的,她看不太清楚自己的模样。
“利维娅,快看看我手里是什么!”盖乌斯从门外跑了进来,在见到姐姐的模样后忍不住大声赞叹,“罗马还有比你更好看的少女吗?”
“你还没换衣服?”她转头看向门口,男孩只套了件土色的亚麻丘尼卡,那是他的睡衣,跟普通老百姓的外衣没什么区别。
弟弟一脸神秘,让希拉先退下。他走到利维娅身边,张开手掌,递来一块包裹东西的手帕。
接过手帕,她先低头闻了闻,奇怪的辛香袭来,似有千百蚂蚁在鼻腔里跳舞,差点令她打喷嚏。
揭开一瞧,是一团熟肉,宛如褐色土山。
“这些肉都撒了特别珍贵的香料,奴隶正准备把它们填进孔雀肚子。挺神奇啊,鸟脑袋居然还保留了,羽毛都没拔,这道肯定是晚宴的头等菜!”
“你偷拿的?要是让父亲知道你在厨房捣乱,肯定要骂你。”利维娅把布包放到镜子旁边,并没有着急品尝。
厨房向来是罗马豪宅中最阴暗的角落,两三个奴隶整日在里面烧菜,主人根本不会光临此地,他们也没机会见到主人。
“我之前都是嘴上说说,只有今天是第一次去厨房偷吃!”盖乌斯连忙辩解,“真的!第一次!”
“打杂的奴隶还挺机灵,远远见我来了,赶紧低下头站到旁边。我怕那里的灰尘搞脏新衣服,特意只套了这件亚麻的丘尼卡。”
他拎起自己的领子向姐姐展示。
“我穿着最普通的内衣,他们都没见过我,居然知道我是主人!”
“噢,也许是你长相比较有特色。”利维娅点头敷衍道。
“距离那么远看不清我五官吧?”
“谁有你这么红的头发?你脖子上也没有奴隶牌。”
“说的也是......你不尝尝我给你带的菜吗?”
“反正宴会都能吃到。”她不喜欢重口味的肉。
“那可不一定,”盖乌斯压低了声音,“这只孔雀应该是先端给最尊贵的客人,根本轮不到晚辈尝。”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挺香,就是咸。我吃了几口,比鱼酱还咸,忍不住喝了好多清水。”
“我不喜欢太咸的肉。”
说罢,她瞄了一眼窗外。晚霞当空,犹如一件骨螺紫的托加长袍在天际燃烧。
她挥手赶他走:“快点去换衣服,太阳都要落山了。我去看看母亲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真的不尝一下吗?再不吃就要坏了。”弟弟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把它摆在桌子上又不会立刻变质,希拉也不会擅自动扔掉我的东西。”
“你一定要尝尝,不要忘了!我特意为你偷的!”临出门,盖乌斯扒住石柱,回头又认真强调了一遍。
“好,我答应你。”
嘴上这样说,利维娅可不打算这么做。她从椅子上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服装和首饰,走出房间门。
花园旁边,绿植长廊的尽头,阿尔菲迪亚正和几位穿金戴银的贵妇攀谈,见女儿来了,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带她到众夫人面前一一问好。
“几年未见,利维娅现在成大姑娘了,多好看啊!”
说话的女人大概五十多岁,宛如一朵濒临风干的百合——花瓣上布满皱褶,姿态却仍然优雅。她眉眼间的风韵是岁月酿成的美酒。
这位便是塞尔维利亚——德鲁苏斯的表姐,小加图的姐姐,布鲁图斯的母亲,独/裁官凯撒最早的恋人......大概也是最爱的那个。
很多年前,凯撒第一次当选为执政官的时候,曾经花了六百万塞斯特斯的巨款为她买了一颗珍珠。
“德鲁苏斯有给利维娅安排婚约吗?”另一位贵族女子开口问道。
这位是塞尔维利亚的女儿,下巴尖尖,嘴巴小巧,像极了母亲。
她丈夫是凯撒的亲信雷必达,当选为今年的执政官。
通常情况下,罗马身份高贵的女子在十三岁前就会订婚甚至嫁人,可德鲁苏斯始终在观望,未给女儿寻找夫婿。
“我丈夫还没有做决定。”阿尔菲迪亚跟对方解释道。
夫人们换了个话题,她们开始讨论起新鲜发生的事。
“你们知道吗?马克·安东尼新娶了妻子。”一位八卦的贵妇起了个头。
“安东尼?才被凯撒撤销所有职位的那位?他新妻子是不是富尔维亚?”
“啊,我知道,她家男丁死光了。那女人现在很自由,名下财产非常可观。”
奴隶端来一盘水果,利维娅从银盘中拣出五六颗硬肉葡萄,听妇人们闲聊。
“安东尼会不会靠他老婆还债呢?”
“哈哈,富尔维亚的眼光真‘不错’,前夫克洛迪乌斯把罗马搞得乌烟瘴气,新任丈夫安东尼也不是个省事的。”
“是啊,安东尼之前和多拉贝拉发生矛盾,把罗马治理得一团糟。看来光会打仗真的不行呢。”
说到多拉贝拉,所有人神色尴尬,立刻看向利维娅身边的女人。
女人名叫图莉亚,二十五六岁,是多拉贝拉的妻子,怀着他的孩子,只是两人婚姻并不幸福,现已分居。
说实话,她长相并不出众,在刚才的讨论中也没有发言。
图莉亚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左手覆在隆起的腹部之上,神情温柔,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或是难堪。
她用一句风趣的拉丁谚语圆了场,夫人们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我夫君说,凯撒邀请埃及女王来罗马做客,克利奥帕特拉已经从亚历山大里亚启程。”刚才那位八卦的贵妇又挑起了新话题。
阿尔菲迪亚听说过一点风声,知道克利奥帕特拉是凯撒的新欢。
她不想让风流统帅的旧爱塞尔维利亚难堪,连忙出声道:“女王的妹妹早就已经被带到罗马了。”
话音落下,她悄悄望了一眼身边的塞尔维利亚,见对方神色如常,这才放心。
贵妇们又开启了新话题。
利维娅在绿植边站了许久都没等到宴会开始,抬头望了眼暗蓝的天空,整理起沉重的项链,却发现卷发末端被金子钩住了。
“我来帮你吧。”图莉亚道。
女孩点了点头。
图莉亚的手指触碰到女孩的脖颈,动作十分轻柔,犹如蒲公英的绒毛。她帮忙解开了缠在一块的发丝,根本没有扯疼头发的主人。
“好了。”她又为利维娅重新整理好了发型和项链。
“谢谢您,”女孩连忙道谢,“有没有感觉累?需不需要躺下休息?我让人为您搬张长榻。”
“不用不用,”女人谢绝了她的好意,“宴会马上要开始了,到时候就能躺着用餐。”
“我扶您坐一会儿?”利维娅提议。
这次图莉亚没有回绝,二人走了几步来到长廊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了。
头顶是一棵无花果树,对面是大理石水池。自然之景与几何图案完美融合于这片花园。
奴隶们点燃油灯,将豪宅每一处角落照亮。
耳边依稀传来夫人们的交谈声,利维娅与图莉亚用希腊语谈论起萨福的《致阿纳克托利亚》。无论女孩提起什么先贤典籍,对方都读过。
“姐姐,终于找到你啦!”弟弟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提洛被一位老人喊走了,在那里帮忙抄书呢!那老人很喜欢他,说他自创的速记法多么多么实用,还问我能不能把提洛让给他!”
“当然,我礼貌地拒绝了,那人一副失望的样子,好像是在怪我浪费了提洛的才华。”
“你是遇到我父亲西塞罗了?”图莉亚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用在意,他就是喜欢发牢骚,吹嘘自己的功绩,还喜欢讲一些自以为很幽默、实际令人尴尬的笑话。”
利维娅恍然大悟。图莉亚懂得那么多,大概是源自家庭环境的熏陶。
西塞罗是元老院最有威望的人,罗马最优秀的演讲家、律师与学者,曾与平民派凯撒为敌,现在已经和解。
德鲁苏斯之所以邀请他,纯粹是因为贵族派和平民派两头都不想得罪。
“为什么宴会还没开——”盖乌斯说到一半,突然捂住肚子,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是怀孕了?”利维娅皱眉问他。
“没什么,可能是上午受凉了。”
“盖乌斯,利维娅,你们快点过来!”阿尔菲迪亚向图莉亚打了个招呼,将一对双胞胎儿女带向宴会厅,“最重要的客人到了,我带你们去打个招呼。”
“还有比西塞罗更重要的客人吗?”弟弟问。
“唉,我没告诉你们吗?看来是我忙忘了。”
“到底是谁啊?”他追问道。
“尤利乌斯·凯撒。”
作者有话要说:安东尼政治能力不如屋大维,现在是46BC,安东尼原先是这一年的执政官,但是凯撒把执政官位置给了雷必达(后三头之一)。
安东尼没有任何职务,也没有见凯撒,因为他闯了祸,和多拉贝拉闹了矛盾。凯撒在外面打仗,他们在罗马搞巷战,弄得城里一团乱。
其实安东尼打仗能力比屋大维强多了,但是屋坏得很,运气还贼好,安东尼玩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