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吧,这群无知的愚民,为了平复无能所带来的恐惧,能做到什么地步。哪怕后来他们自食恶果,发现自己那低贱脆弱的肉身,根本偿还不起神的恩赐,天真地以为切断神像的头颅就能逃避偿还。”
臾毘神高高在上地望着从幻境中抽离出来的赵岚苼,她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咳的剧烈,好像真的吸入了不少幻境中的浓烟似的,一脸不敢置信的痛苦。
臾毘神却放肆地大笑起来,他很满意赵岚苼这种自视正道之人,被丑恶现实冲击到的样子。
所有修道之人都觉得自己惩恶扬善,不愿看见为恶者也曾是受害弱势一方的现实。
而有的时候,三人成虎,良民们的愚昧集结到一处,也能织成一张无知无觉的恶网。
臾毘神根本懒得管赵岚苼死活,他正享受着自己亲手创造的天道好轮回。
他眯了眯眼望向那黑压压的信徒们,自顾自地道:
“为了将自己的恶行冠以正当的理由,污蔑一个跛子偷盗。为了掩盖自己丑陋的内心,替悲苦之人抉择死亡,美其名曰更好的结局。”
他幽幽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微颤抖着。
“这和我现在所行之事,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只是...做了和你们一样的事啊!”
所有的村民都随着臾毘神的动作,如同先前自戕的俩个人一样,交叉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们不是觉得断掉我的头颅就能结束一切吗?现在,我原原本本地,还给你们,如何?”
臾毘神的声音似乎真的被村民们听到了,他们原本空洞而绝望的双目,此时剧烈地颤动着,死死地望着他们的神明,用眼神祈求着,企图能延缓死亡的降临。
万里荒芜死一般的寂静里,“啪咔”一声脆响是如此的清晰可辨,臾毘神的左手还未落下。
他僵硬地回过头,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后发生的景象。
焦黑的尸体,一条腿还是空的,面容都已经烧的看不出人形,此时却像活人一般跪在地上,双臂高高举起交叉,空握着本该长着头颅的位置。
而那颗焦黑碳化的头颅,已孤零零地落在了一旁。
臾毘神不敢置信地看向赵岚苼的位置,发现她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倒在地上,顿时明白过来。
她竟与自己烧焦了的本体置换了灵魂!!
“...你这个...疯子!!”
这女人真的疯了,自断头颅之痛,怎么可能有肉体凡胎承受的了!
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画符结咒,进入尸体之后立刻实行,这是何等的魄力果敢,又是何等的疯狂!
她猜的一点错没有,遗骸即为阵眼,所有的力量来源都在于此,毁掉它,就是毁掉了一切。
下一秒,赵岚苼强忍着断颈的剧痛回到了自己的肉身,刚好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
痛觉如瀚海狂潮冲刷着每一寸经脉,她却依旧能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
“怎么会是我疯呢,说起来,还是你给我一击致命的灵感。”
万鬼焚城是幻境之主一手造就的世界,一切规则也都是出自臾毘神之手,既然他认为自断头颅即为毁灭,那么销毁阵眼的方法也亦是如此。
而阵眼是死物,臾毘神必不可能亲手毁掉它,那么赵岚苼就成为它,自己毁掉自己。
杀伐果断从来不是她的专长,但附身换魂,这个她熟,哪怕换的是死人。
臾毘神终于消散了,所有尸化的村民也缓缓放下了双臂倒了下去,血色的天幕也破开了清明。
沿肆的身体脱力,从半空中坠了下来,被赵岚苼一把接住。
少年清瘦的脊骨硌地她生疼,心中却升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庆幸。
再睁开眼的沿肆,看到的就是赵岚苼一张脏扑扑的脸,和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他艰难地起身望向四周,鸟叫虫鸣等等自然之音已回到了现实,村民们的肉身沉寂在土地之上,像是陷入了沉眠。
“他们...”
赵岚苼摇了摇头,“我会为他们做一场盛大的法事超度,送亡魂安心离开,来世...他们会安居乐业的。”
突然,一旁传来几声微弱的呜咽,二人循声望去,阿云乖巧地趴在地上,眨了眨湿漉漉黑豆似的眼睛。
赵岚苼叹了一口气,上前最后一次摸了摸阿云的狗脑袋,她早就看出来阿云也是幻境之中的灵体,和村民一样,已是死去了的。
但这只狗意外地灵力充沛,甚至生了灵根,比一些修道之人的先天条件都好,倘若不是投在狗胎里,说不定真能有一番天地作为。
也正因如此,阿云没有被万鬼焚城吞噬,始终保持着清明跟随着他的小主人,哪怕幻境崩塌,也还留下了一点意识,为了同他们告别。
沿肆都清楚,这个幻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活人,无论是村民,阿云,幻境崩塌之际都是要告别的,虽然他从前根本没想过幻境能有解除的一天。
他一直是矛盾的,既希望有人能救他于万丈地狱,又愧于独活在茫茫人世间。
从这一天起,他身上将背负着无数人的命活下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用手指慢慢将阿云的毛理顺,静静呆在他身边,看着它像睡着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赵岚苼起身从袖中摸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烟火筒,朝天一拉,云霞长明宿集结的明黄色烟花炸响在万里高空,久久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岁平村。
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简单地处理了村民们和阿云的遗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同着血气冲天的岁平村,一夜之间都成为了灰烬。
超度的法事足足要举行三天三夜,长明宿来了大批的弟子接管了过去。
赵岚苼带着始终沉默不语的沿肆,最后一次站在岁平村的村口,看着穿着干净体面的长明宿弟子忙里忙外。
赵岚苼终于忍不住开口,将在肚子里百转千回了许久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沿肆...”哪怕这个名字,都是赵岚苼刚从一声不吭的少年嘴里好不容易撬出来的。
“你想不想跟我去云霞长明宿?”
沉默,还是一声不吭的沉默,不出赵岚苼所料,她叹了口气。
任谁家的孩子经过一遭这般残忍血腥的劫难,大抵都再难走出来了,她还是要循序渐进才行。
门派里上上下下都是专行些驱鬼散邪,画符算命的弟子,每日触目所见都是这些活计,岂不是更要把孩子刺激疯了?
还是寻个好人家妥当安置,好好安抚才是正经。
赵岚苼刚要开口说句算了,沿肆却没头没脑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住在那吗?”
赵岚苼愣了一下,虽然不想对着小孩子吹嘘显摆,但还是无奈答道,“当然,我就是长明宿的掌门,我不住那住哪?”
沿肆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并没有因为得知她是掌门而产生什么变化,“嗯。”
“嗯??”赵岚苼弯腰看他。“你是愿意跟我回去吗?回长明宿?”
似乎是被赵岚苼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沿肆别捏地扭开头,“你很厉害,我想学。”
赵岚苼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孩子这是在夸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以为他逢此变故,大概是此生都不愿再接触些鬼神之说,想不到竟还愿意跟着自己学,心中自是十分高兴欣慰。
自那日回到长明宿后,因为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过,沿肆昏睡不醒,发了许久的烧。
那些日子里赵岚苼推了门派上下大小事宜,衣不解带地照顾沿肆直到他痊愈。
醒来后的沿肆依旧沉默寡言,也没同赵岚苼说些什么特别的。
只是从那以后,向来术法上精益求精,生活上粗枝大叶的掌门大人,日常起居都莫名觉得便利了不少。甚至每日晨起睡前,床边的小桌上都多了一杯热茶。
听说,只是因为,掌门新收的小弟子,往长明宿的掌门寝宫跑的勤了些。
再忆起这些恍如隔日之事,竟已是百余年后。
那个会轻手轻脚避开人眼目,溜进长明宿寝宫的清瘦少年,如今竟成了朝堂上舞权弄术,权倾天下的三朝国师。
赵岚苼从白茫茫的鹿雪岭闭上眼,明明还拥着自己悲痛欲绝的少年,再站在她面前时,就成了冷眼相对的陌生人。
她心里是不想接受的,不愿承认国师就是沿肆,却隐隐地又怕他不是。
人间百年光景,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但早已物是人非。纵使再单枪匹马惯了,一人面对也会觉得落寞惶恐。
思至此处,赵岚苼铁了心要一探究竟,人也绕到了净房后面。沿肆向来最是警觉,如今当了国师恐怕疑心更甚。
赵岚苼又撕了一块里衬,和了点泥巴画了张隐身符。
改日必须得想办法买点正经符纸去,一天到晚这么撕早晚要给自己撕个精光。
隐去了身形,赵岚苼这才放心大胆地扒上了净房后窗,小心翼翼地给窗棂纸扣了个洞。
却悲哀地发现,这净房十分宽阔,架了好些用于遮挡的隔扇,还隔着氤氲的水汽,只叫赵岚苼堪堪看了个模糊背影。
这下偷窥是不可能了,除非大摇大摆走进去才能看见他胸前的胎记。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隐身符也用上了,大摇大摆走进去看上一眼。
好像...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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