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了太多凶残的景象,赵岚苼又向来嗓子眼儿浅,食物稍有腐败都会令她不适,更何况是眼前的尸林肉田,端到面前的一碗碗人肉馄饨。
她扶着一棵树抚了抚胸口,嗓子里像坠了块石头般吞不下,也咳不出。
但她没有时间顾及自己这点身心上的不适,很快赵岚苼发现,周遭的怨煞之气在不断地加重,街上活尸一般的村民也聚集的越来越多。
赵岚苼闪身到一处拐角处暗中观察,发现这群村民虽然手头上还在做着他们日常的工作,但所有人的眼珠都在迅速地转动着。
他们在找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赵岚苼心下一惊,既然整个万鬼焚城都是这群村民共同的愿望所组成,那么幻境想必是拥有集体意识的。
白日里所有人都尽力将岁平村伪装成正常的样子诱她深入,夜里也会一齐出动,寻找和围剿她。
如果没有猜错,只要赵岚苼现在开始活动,引起其中一个村民的注意,整个村子的活尸都会向着她,倾巢而出。
赵岚苼开始后悔没有提前向门派的人求援,就只身进了万鬼焚城,现在无论如何是联系不上外界了。
突然,她感觉脚边的裙摆无故摆动了几下,低头一看,竟是白日里那只将她的馄饨扑翻的大白狗!
赵岚苼蹲下来挠了挠大白狗的脑袋壳,“你早就知道那馄饨是吃不得的,对吧?”
大白狗真的听懂了人话似的,吐着舌头得意地点了点头,赵岚苼笑着又去挠它的下巴壳,心里喜欢得不行。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满街的活尸,专心在这里撸起了狗。
“谢谢大狗狗!”赵岚苼正和狗玩得正开心,一道充满戒备的少年嗓音骤然响起,“阿云,回来。”
赵岚苼循声望去,巷子的另一端远远立着一个少年,身上是一套残破不堪的灰麻色衣服,连鞋子都没穿,头发也乱糟糟的,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样子。
但赵岚苼却十分意外地发现,这个孩子竟然不是活尸,是个活人。
这怎么可能?
万鬼焚城吞噬一切,连她一个对此知之甚深的行家,都在初进幻境之际立刻被锁定。
看这个孩子的状态,怨煞之气已经侵入肉身,周身都被浓浓的黑气缠绕着,想必在这个幻境中已经生活很久了。
“怎么会...”
少年恶狠狠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闭嘴吧,你们这种伪善的修道之人我见的多了,都在那堆尸山里。”
少年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惜他身边那条白毛狗十分没出息,对赵岚苼恋恋不舍。
像还没同她玩够似的,一个劲地朝着赵岚苼吐舌头傻笑,时不时还会看一下少年的脸色。
这个画面落在赵岚苼眼里,只令她哭笑不得。
大白狗很显然就是少年养的,想到她在馄饨摊前看到的那抹衣角,赵岚苼当下就确定了,正是少年指使这只叫阿云的狗来打翻的馄饨。
少年是打算帮她的。
“你养的狗狗吗?真可爱。”赵岚苼俯下身,朝着阿云伸出手,阿云终于抵御不住这种诱惑,一路小跑,头也不回地冲了过来,高高兴兴舔起了赵岚苼的手指头。
“...”
少年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身边的黑气似乎又重了三分。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阿云识相地给少年让开了位置,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两人。
而赵岚苼也保持着和狗一样的高度半蹲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有些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只见他低头一口咬破了手指,鲜血立刻溢了出来,少年抬起手举到赵岚苼的额头处,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
赵岚苼却立刻心下了然,自己原是修道之人,体内灵气至纯,正是最吸引妖邪的东西。
尤其她在进入阴阳间隙之前,为了不被邪气侵染,还特意在身上施了道净身诀,活尸堆里可以说是活靶子一样。
赵岚苼不是不能大开杀戒,只是这些活尸都是被万鬼焚城栓在阳间,未能投胎转世的鬼魂,极有可能是被有心之人所利用,将其赶尽杀绝也并非良策。
并且,即便活尸攻击性十分强大,但尸化后同野兽无异,行动思维也非常简单,十分依赖气味用嗅觉做出判断。
只是这个少年却不知为何,能以凡人之躯在万鬼焚城中存活至今。如同被浸润一般,连血液之中都是浓烈的怨煞之气。
将他的血液涂抹在额头处,说不定真的可以掩盖住气味,骗过活尸们。
实在是个好法子。
赵岚苼眨了眨眼睛,没有抗拒,反而身体前倾用额头往前凑了上去,那沾了血又悬在她额前没能落下的指尖,终于点了上去。
手指奇妙的触觉让少年十分不自在地缩回了手,背身看向了别处,闷闷道:“我送你出去,别再回来了。”
赵岚苼意识到这个孩子的抗拒,便并没有拒绝,只点了点头。
二人七拐八拐地走街串巷,发现活尸似乎比以往更加疯狂,街上来来往往没有一丝机会能让他们溜到村口。
二人虽说掩盖了气味,但并不敢大摇大摆地走上主街,只得暂且回到了相对隐蔽安静的医馆。
“这里夜晚的时间很长,但不是不会过去,等天一亮你就从村口出去。”
少年身上完全褪去了孩子的稚气,只是声音还是青涩的,被他刻意压低了作出警告的语气,像一头对生人十分戒备的小狼。
赵岚苼也十分听话地在后面跟着他,医馆四下里静悄悄地,想必是那对父女也被环境的集体意识召唤到主街去了。
西厢房的尸体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地血污的狼藉。为了确保环境的安全,少年即便知道东厢房有什么,也还是上前去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
完全没有一丝防备,尸化的老大夫随着木门的打开,张着血盆大口扑倒了少年。
赵岚苼迅速反应过来,抽出佩剑生生扛住了紧随其后扑过来的医女。
她反手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正正当当地贴在医女头上,医女立马直直倒了下去。
待到赵岚苼急急忙忙回身去看向少年时,却愣住了。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没有丝毫打算反抗的意识,任由老大夫像条野狗一样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挂满浓稠的血浆的嘴就张开在少年纤细苍白的颈侧。
定身符只有一张,危机迫在眉睫,赵岚苼只得提起剑来直指其后心窝处,眼看着就要刺上去。
少年却突然大喊,“不可!”,眼神穿过趴在自己身上的老大夫死死地盯着赵岚苼。
那竟是一种势必要守护他的坚定之色。
大白狗在这时跑了过来,一下就将少年身上的老大夫扑到了一边。
赵岚苼眼疾手快捡来两条绳子,把父女俩结结实实地捆了,确保他们不会发狂挣开,这下才算是终于暂时安全下来。
她看向少年身手臂上被老大夫扑倒的擦伤,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少年却避而不答,冷着一张脸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救你啊。”赵岚苼不假思索地说。
“我从来没有让你救我,他们根本不会伤害我,你凭觉得自己能擅作主张?”
这句话令向来行走江湖见义勇为的赵岚苼愣住了,被云霞派掌门施以救命之恩的人们,大都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还从未有人如此质问过她。
赵岚苼竟不得不认真地想了一会,最后才慢慢道: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吧。”
少年不屑一顾,“既然如此,你自己长命百岁就好了,少管别人。”
赵岚苼耸了耸肩,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认同。
她回头看着父女俩,似乎他们也是倦了,放弃挣扎只木讷地抬起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安安分分倚着墙,缩在草席上。
“就这么放着他们不管吗?”
赵岚苼见他们同牲口一样被捆着,不免想起白日里老大夫给自己包扎过后,见她手头拮据,摇了摇头没要一分钱。
老大夫面善,想必生前也是医者仁心的,却落得个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的下场。
“天亮过后就好了,天一亮,一切又会从头开始。”少年习以为常,麻木地答道。
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赵岚苼下意识地望向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看似已经把万鬼焚城当成家一般习惯的少年。
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身躯。
背后那块蝴蝶骨仿佛即刻要振翅而飞。
她突然想问他许多问题,在这个以死人血肉为食的地方,是靠吃什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在每个活尸嘶吼的夜里睡着的?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任何,此时所有看似关心的问题,都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却又怜悯地如此残忍。
她冲上前去,不由他任何的拒绝,紧紧抓住少年脏兮兮的手,坚定地望着他道:
“不,我要救你出去,我还要救所有的人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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