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俘

金重寺坐落在群山之中,一入夜,寒气便裹挟着水气漫上山来。白日里举办祭天法事的法场之上人头攒动,眼下也已恢复了万籁俱寂。

司天神官慢条斯理地从天命台上乘着地天梯下来,手中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方红绸。

刚回到地面上,就发现早有一批夜鸦等候着自己了。

“神官大人请,国师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为首的夜鸦无甚感情道。

司天神官微微愣了一下,面上的神情有些许僵硬,略一颔首便跟着夜鸦前往了行宫。

金重寺因着与宫中多有香火往来,当朝皇帝偶而也会前来拜上一拜,因此在金重寺旁设有一处温泉行宫。

国师不愧为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连皇帝的行宫都是住得的。

司天神官勉强跟在夜鸦后面,虽然还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到底是死过一回,肢体僵硬,行动迟缓都是在所难免。

待到好不容易行至行宫处,那金尊玉贵的国师大人已等的很是不耐烦。

司天神官慢慢吞吞地行了礼,才将手中托了一路的红绸展开来,上面躺着的正是赵岚苼摔碎的那快龟甲。

“欲决祸福国运,须审吉凶八卦。”

司天神官一字一句说道,原本这一套应该是面见当今皇帝后呈上的,但国师的夜鸦将他“请”到这里来,总归不是同自己叙家常的。

他也不是不识时务,不懂变通之人,连当朝皇帝都忌惮三分,给足颜面的国师,今天他不说出能让沿肆满意的话来,估计都难以离开这温泉行宫。

“初爻万物,二爻万民,皆是旺而有制...”

司天神官正摇头晃脑背书本一样念叨着,沿肆开口打断道,“烦请神官简言,一言蔽之结论即可。”

话语虽是恭敬的,语气里却尽是不耐烦,司天神官连忙改口。

“就是说,民心稳定,吏治清明,君位稳固。风山渐卦出现在五爻,国师大人内卦为山,皇帝陛下外卦为风,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今天下大定,河清海晏,都是仰仗国师大人您的辅佐,和皇帝陛下的一片仁爱之心啊。”

沿肆的眸中尽是一片莫测的晦暗,行宫之中不算冷,甚至炉火烧的有些过于地旺了,但司天神官依旧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然,这都是他的错觉,拖着一副尸体的已死之人哪来的什么冷汗。

“天命台上没发生什么变故吗?”沿肆终于开了口,结束了这段死寂。

“无甚...”司天神官刚要开口胡诌,就听到一阵细小如猫叫似的咳嗽声。

他缓缓地往侧边一瞄,这才发现了屋边上那根柱子下面捆着的赵岚苼。

这这这!!成何体统!!

司天神官内心震颤,他奉为神明、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就这么被捆得同只粽子一样!

他强压下心中愤慨,所幸死人脸皮子僵,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神情来。

他刚要再度开口为赵岚苼求情,便觉脑内一阵清明,似乎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声音。

司天神官屏气凝神,听见那道声音说:“且慢,烦请神官大人听我一言。”

他连忙收住话到嘴边的莽撞,因为他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一旁他那堵住了嘴又被捆成粽子的老祖宗。

“天命台上发生的事你知我知,切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赵岚苼嘱咐道。

司天神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再开口,已经换了一副口气。

“因今年的祭天远在京郊,没有地脉龙气压制,又声势浩大难免树大招风,金重寺四周多为密林,阴气过重,易生邪祟,企图打断叩天门问吉凶这一环节。所幸不过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不成气候,只是制造出了些许幻境,妄图扰乱法事,没有惊扰到国师吧?”

滴水不漏的一番话,将天命台之上生变的缘由经过都涵盖于此。

实际上都是司天神官跟着脑子里的赵岚苼学舌来的。

仲云上前急色道:“那我呢?我和墙角那个小妖女,你可曾见过我们?”

司天神官装模作样地绕道赵岚苼面前看了半响,又看了仲云一眼,才郑重道:

“当然,这位小友可是老朽的救命恩人。”

话音一落,满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小妖女?司天神官的救命恩人?

要知道我朝的司天神官从来都不是只会算卦的神棍,那是正儿八经的术法大师。

早年云霞长明宿最负盛名之时,天下武艺奇巧,六门八派都只能望其项背,说是近神一般的存在都不为过。

虽说如今的司天神官不过是云霞长明宿当年的门生后人,并非掌门座下那几个亲徒传人,但好歹也是在世之人里为数不多货真价实的术法大师。

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需要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小妖女来救?

“此女灵力充沛,又有纵术行医之才,若不是得她相助,恐今将酿成大祸。”

司天神官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天命台上的万分险恶。

诚然,这些话,也是转述自赵岚苼的胡说八道。

倒是一旁的仲云听了,突然没由来地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沿肆。

沿肆一手支着头,双目微阖,脸色不知因何缘故显得更苍白了,他带着略显疲倦的嗓音开口道:

“除了受到邪祟侵扰,其余的就照常呈给皇上吧。”

司天神官颔首应下,临了略带忧愁地望了一眼赵岚苼,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也不知道大宗师落到这个活阎王手里会怎么样...

司天神官前脚刚出去,一个夜鸦就在门外通报道,“主上,金重寺住持在行宫外求见,说是来要人。”

沿肆似乎有很严重的偏头痛,一只手始终支在太阳穴处暗暗地发力,但看上去收效甚微的样子。

听闻一烛又找上门来,本就被头痛惹得心神不宁,当下更是烦躁。

“请回去,不走就打回去。”

夜鸦沉默了,哪怕平日里做过再多杀人越货的勾当,这出手打和尚也太...惊世骇俗。

所幸一旁的仲云打了个圆场,“这小妖女毕竟是金重寺的人,直接抢来确实有点...”

沿肆微微一睁眼,眸中泄下一道冷光,“你且去问他一句,藏匿废妃越氏之女的罪名,他金重寺阖寺上下的人头担不担得起。”

夜鸦为沿肆做事多年,又经过非人的训练,对国师的命令从不过问,领了命便再也没有一句废话退下了。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赵岚苼忧心忡忡,她走到这一步,都是基于国师是沿肆的猜测才做出的行动。

但如果他不是,或者经过百年,他早就变成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该怎么办,她一点没想过。

如若眼前这个沿肆真的是个一心为皇帝扫除异己的国师,那么原主潜逃废妃之女的身份上达天听,便足以置她于死地。

赵岚苼好像在现在才意识到眼前人手握生杀大权的可怖。

仲云也感受到了空气之中隐隐有些压抑之感,摸着良心讲,他对小妖女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满。

甚至同行一路之后还莫名地有些向着她,打心眼里觉得她不是个坏人。

而且刚刚那个司天神官说她有什么“纵术行医之才”,仲云虽一知半解不能完全确定,但他是清楚自家主人身负奇症的。

早年在宫中皇帝为了国师的病,寻遍了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偶得一高人指点,说寻一位精通术法之人以内息灵力调养,或可减缓弱症。

司天神官算是一位,但他只精通卜算预知的术法,作用不大。

如今竟真遇上一位能以术法为医的人物,虽然还是个孩子这一点有些离谱,但司天神官都说了,这小妖女可是救了他命的!

如若是能带在身边,随行随侍,自家主人的病是不是就有救了?

仲云立在沿肆身后抓耳挠腮地,巴不得上前去替他做了决定将小妖女松绑留下来。但沿肆没发话,就算是借给仲云十个胆儿,他也不敢妄动半分。

沿肆又闭了一会目,似乎终于将头痛压了下去,他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赵岚苼面前蹲下修长的身子,单手捏住她的下颌,一字一句淡淡道:

“一烛这般紧张你就罢了,连皇上养的神官都对你青睐有加。”

他探究好奇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尽数落在赵岚苼脸上,像是一头欣赏自己到手的猎物而不忍心下嘴的狼。

“看上去,就连我养的,也十分喜欢你。”

说罢,他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仲云。

吓得仲云一哆嗦,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主人!我是觉得既然那老头说她懂纵术行医,或可一用也不一定...”

沿肆像是听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低头轻笑了两声,再抬起头来脸上却没见一丝笑意。

“比起那个没用的东西,我倒是更想看看一烛失去你后,是一副什么表情。”

赵岚苼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

“仲云,收拾东西吧,今晚就启程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初爻万物,二爻万民...”等六爻卦相关知识参考术数学家刘恒老师注解经典《六爻占测天时》。

作者非专业无相关知识,仅供娱乐,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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