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杀死她的好时机。
没有人会知道是仇寥干的,血尸肆虐,而她死在乱剑岗不过是一场可以接受的意外罢了。
因为她的存在,他这几日增加了不少麻烦。
仇寥低垂着眼。
那名义上的师娘,就在他的手下,好像落进水池打着旋又沉入水底的一瓣桃花,颤巍巍地任他摆布,闭着眼的时候,乖得近乎惹人怜惜。
但她眼前的不是人,而是恶鬼。
从蛇恢复人身,都是这股泉水的作用。
它确实能够洗清人身上的邪气,让他暂时可以维持人形,但最多一刻钟时间,他就会变回一条畜生。
而这段时间,是他用来和母亲叙旧,以及找到那件东西用的。
可是他却隔着水面,一直盯着被魇住的林枯桑。
她碰了那红绳。
然后它缠绕住血尸的身体,将它的魂魄撕裂摧毁,让它整个身躯都碎掉了。
仇寥观察过她的眼睛,那里透露出一种不该存在的清澈和怜悯,看人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带着一丝并不惹人厌烦的好奇与探究。
可动起手来,却丝毫看不到那丝天真。
这位师娘,真是难懂。
玄都的东西都透露出几分诡异。
她在冷水里浸泡着,脸色泛起一丝薄红,浑身湿漉漉地,衣衫尽数贴在身上,不知道如何呼吸似的,紧紧地蹙着眉,表情无辜到了极点。
在他长久的注视下,她忽然间清醒过来,立刻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但在她浮出水面的一瞬间,他半蹲在岸边,伸出手,将她按了下去,继续冷冷地、百无聊赖地看着。
就像沈钰林先前对他做的那样。
也像林枯桑对他做的那样。
仇寥这具皮囊里住了太多的恶鬼,它们所求的东西,不过只有一点——
有仇必报。
沈钰林死了。
那两个看守幽闭狱的弟子当然也是他杀的。
至于万炼宗宗主?
现在大概也死了。
林枯桑是又一个欺辱过他的人。
唯一的区别是,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也最矛盾的人。
人命如蜉蝣芥草,只需要最多几分钟的时间,手底下的人就会失去性命,变成一具再寻常不过的尸体。
仇寥触碰她的地方冒出了骇人的青烟,露出了深深白骨。
那红绳果然厉害。
像他这样的恶鬼,世间本不该再有任何法术能够伤到他,但这红绳一旦发动,就连他碰她都会被灼烧的厉害。
她竟可以杀死他。
他冷冷地凝视着水面。
手指穿过柔软的发丝,痒意和痛意交织,如同难缠的虫子一样钻进了皮肤里,让他体内不安分的恶鬼都热气腾腾地躁动起来。
怨魂有男有女。
它们在他的耳边痛苦惨叫,情绪扭曲,鼓动着“杀掉她”,就此解决所有看轻它们的生者。
仇寥的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但在如此嘈杂的声音中,他的脑海却闪过了一句从她口中无意间说出的话。
——我该去哪里找仇寥啊,真希望他现在好好的……
她真的是来找他的。
是因为他的侧脸真的有几分像沈钰林?
还是说,她这样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存在,真的会在意他这种人?
在耳边怨魂的嘶叫声中,仇寥忽然松开了手,心底燃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不过几秒。
林枯桑感觉到压制她的力道消失,破开水面,爬在了岸边,大口呼吸,将潮湿的空气都吸入了身体里,这才感觉好受了不少。
她刚才分明察觉有人,但隔着水幕看不清。
可是等她喘匀了气,再警惕地四周一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人影,反倒是无意间看到的景象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抓着红绳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只见原本朝她袭来的血尸被切成了无数肉块,散落在水边,鲜血渗进泥土里,将它都染成了深红色,比凶案现场还要凶案现场。
林枯桑脑子一片空白,猛地回过神来,用手捂住了眼睛,背过身长吸了几口气。
她真的没见过这场面,手都有些发抖,尤其是当收起绳子,余光发现上面有污血的时候,心底更是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什么,眼前的一切该不会是她做的吧?
还以为看到仇寥被吃的幻象就已经够可怕了,结果现在却看到了更可怕的场景——
她一害怕,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林枯桑之所以将刚才看到的东西判断为幻境,既是因为系统说过她现在的体质特殊,也是因为她知道这红绳使用起来会带来副作用。
所谓的副作用,估计就是她刚才所经历的恐怖片一样的幻境了。
至于这红绳的能耐……真的让她这个来自现代法治社会的普通人受到了惊吓。
难怪书里霸道的玄都公主宁愿每天把手都抽肿,也不愿意使用这红绳。
这效果真的太可怕,她人都要没了。
或许是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到了,林枯桑的脑海中闪过了更多关于红绳的记忆。
四个字,喜、怒、哀、乐。
“欢喜锁”只是起的名字,这红绳还有个别称,叫做勾魂锁,和人的七魂六魄离不开干系,所以才能解决肉身不毁、怨魂作祟的血尸。
它的效果极其薛定谔,具体根据她使用时的感情决定。
林枯桑想,多半是因为她在幻境里感受到了仇寥的恨意,所以才会让红绳发挥出如此给力的效果……
没等她细想,忽然,她感觉到自己捂住眼睛的手掌被轻轻碰了一下。
冰凉凉的,很舒服。
本该让人长出一口气,却让她才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再次狂跳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点麻了。
这又是什么——
林枯桑张开手指,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缝隙,对上了一只熟悉的猩红蛇瞳。
见她偷偷看它,黑蛇伸出分叉的蛇芯,如同粘人的宠物,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手指。
无意间露出一对尖齿,却毫无威慑力地蹭过她的指腹,身体也缓缓地缠上了她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尾尖勾着她的下颌,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是方才见到的那条蛇。
它受了伤,身躯又溢出了新的血液,在她的手腕和脸侧都留下了醒目的痕迹。
林枯桑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小动物果然很治愈,她现在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她顿了一下,尝试地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蛇身。
摸到了!
和绒毛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仿佛碰到了一块寒冰,让人想起古兵器的刀身,带着危险到极点的锋芒,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林枯桑心脏砰砰直跳。
或许是刚才它不咬她,甚至缠着她的动作给了她自信,让她这个新手也大胆起来,又伸出手,慢慢地把蛇从身上托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她自己终于也爬上了水池,想了想,从布料岌岌可危的内衫上扯下了一块布,小心翼翼地缠在了蛇身上。
她手法并不好,但想着多少能帮忙止一点血,扎好了才发现黑蛇身上的蝴蝶结有点滑稽,和它的外表格格不入。
林枯桑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调整结的时候,她又乘机检查了一下蛇身,伤口这会儿并不深,让她有些意外。
刚才不是流了很多血么?怎么现在就好这么多了。
不过这算好事。
否则她没带药,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出去,它很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以后小心一点。”她半蹲下来,看着小黑蛇道,“不过你是不是该冬眠了?话说回来……修真界的蛇,不需要冬眠的么?”
但疑惑只是一闪而过,林枯桑就不再细想了,决定放弃。
毕竟她都带着自己的身体穿书了,真真正正地成了玄都公主,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常理可言。
她念念不舍地又摸了一下蛇,不知道以后还见不见得到这么乖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先走了……”她有点出神。
林枯桑没忘记仇寥。
虽然她阴差阳错解决了血尸,但她还是有点担心主角,毕竟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天道不给他安稳,说不定又在哪个地方遭罪呢。
她得快点找到他。
林枯桑站起来,有点头晕,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决定先往里面再深入一些。
可才走了几步,她就感觉自己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一回头,竟还是那条小黑蛇。
那只红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林枯桑心底念着仇寥,这会儿一看,才发现这一蛇一人有几分相像。
她原以为这是修真界的蛇,一只眼很正常,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的另一只眼紧闭着,而蛇头上横亘着一道深深的伤痕,像极了仇寥脸上那一道从眉骨延伸至右眼的鞭伤,让她立刻就有些心软了。
难怪她在幻境里会将仇寥想象成蛇,它们无论是从性格、还是外表,都有几分相似。
但对仇寥,她可以狠下心折磨。
如果她不来,他就没有可能走完剧情,就会一直挣扎在天道无穷无尽的怨恨中,而她也没办法回家,最后两人都得不到解脱。
可对这条蛇,林枯桑却可以肆意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
玄都公主多一条蛇当宠物,也不影响剧情。
毕竟她是一个狠毒的师娘嘛,到时候让这么乖的蛇咬一口人,更可以做实她嚣张跋扈的性格。
于是,林枯桑说服了自己,折返回去,欢欢喜喜地将蛇抱了起来。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她摸了一下它的伤口,有点惆怅,“我要更努力地讨厌他才可以,毕竟……”
为了两人都好,她的同情只能分给他一点点,在接下来的剧情里绝不能心慈手软。
仇寥冷眼,心底一片薄凉。
毕竟什么?
毕竟他的侧脸有点像沈钰林,他的师尊,那个她真心喜欢的人?
她到底是真的,来找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