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枯桑的视线里，它周身呈现出一种流光溢彩的黑色光泽，像是最上好的绸缎，所有投射到它身上的光线都被悉数吸走。
令人惊奇地是，它的眼睛只睁着一只，另一只微张开些许。
那一只深红的瞳注视着她。
柔软的躯体此时紧绷着，是发起进攻前的预兆，它正在观察它的猎物。
林枯桑不敢动弹。
她云吸过许多蛇的视频，知道这类蛇攻击的速度有多快，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咬穿她的喉咙，更何况和她现在离的如此之近。
这条蛇看起来实在是太漂亮了。
而且它和她见过那些宠物蛇不同，就像毛笔划下的最浓烈的一抹墨黑，带着说不出的野性和张狂。
林枯桑整颗心砰砰直跳。
一方面是因为她蠢蠢欲动，内心克制不住地想去摸一把，而理智的那一面却在告诉她：完蛋了，你死定了。
这种蛇，一看就不好惹。
虽说越鲜艳的蛇越毒，但纯黑成五彩斑斓的，她真的是第一次见，恐怕蛇牙才擦破皮肤，她就得原地暴毙了。
这算不算叶公好龙？
她咬住了下唇，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记忆里处理蛇，是尽量不要发出动静的。
如果是这种体型不大的蛇，就需要在保持不动的时候，慢慢从身后拿出遮挡物，在它不注意的时候扑上去罩住，然后用石头攻击。
虽说石头攻击太过，但罩住后逃跑还是很现实的。
可林枯桑周身没有任何多余的遮挡物。
要说布料。
玄都公主爱美到了极点，哪怕临冬，也只穿了一件藕色打底，外加一件外衫，好看是好看，但她一脱外衫，就什么都要遮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
她盯着它看，一点也不敢移开目光，颇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
由于浸泡在池水中，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一身衣料尽数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曲线，孱弱而引人生出无限的怜惜之情。
可惜了，在她眼前的蛇明显不会因此放过她。
而且不知为何，林枯桑竟从一只蛇的眼里看到了不耐烦的神色，甚至隐约有些考量，好像在判断眼下的处境。
……
真的成精了吧。
不过这里是修真界，还真没准——
“嘶嘶。”
蛇芯吐露，在眼前分叉，提醒了她捕食者的身份。
林枯桑陡然被响动惊醒。
她一眨眼，才惊觉恍惚之间自己离它有多近，呼吸扑在那冰冷的躯体上，气息和池水的珠子落下，让她嘴唇痒痒的。
然后，她忍不住抖了抖，眉头皱成一团。
真的太冷了……
就在她表情变化的同时，她一晃眼，分明察觉到那只蛇瞳里划过了一丝冷意，似乎她这个无意露出的厌恶表情激怒了它。
它蛇芯吐露，利牙在视线中一闪而过，身躯重新紧绷。
直觉告诉她，这次不是观察了。
林枯桑心底一横，忽然抓住衣袖，脱下了薄薄的外衫，先发制人地朝着蛇扔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动作对动物来说太慢了，心里本来也不抱希望，只是有些侥幸心理。
但不知为何，那只蛇却没有躲，反而在看到她脱下衣服的时候怔了一下，任由自己被罩入了那一团桃红色的外衫中。
竟然成功了！
林枯桑惊喜不已。
虽然脑子过了一遍，但林枯桑却没有野外应对蛇的经验，所以也不敢腾出手去做点别的，只敢上前紧紧抱着那一团，丝毫不敢松懈。
死里逃生，她有点不清醒，嘴里下意识嘀咕着：“别咬我好不好……我也不会咬你……”
靠得极近，那熟悉的桃花香气又一次飘了过来。
蛇身似乎僵了片刻。
香得诱人。
似乎先前也有人这样靠近，但并非现在的拥抱，而是不容忽视的刺痛。
从他的后脊火烧火燎般引到了心脏，光是回忆，蛇尾就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比起亲近，疼痛更能让他记得自己是谁。
正是如此，嗅到这缕香气，仇寥混沌的大脑短暂清醒了过来。
缺失的记忆瞬间涌入。
他的确是往乱剑岗深处走去，但随着靠近终点，他越发无法维持人形，理智也逐渐消散，几乎要被这令人厌恶的血脉夺取了身躯。
在阵法的幻象里，他的确死了。
但他又活了。
以非人的身份。
或许正如沈钰林说的那样，他命太贱，就连阴曹地府也不收，任由他将自己塞进畜牲的身躯，避开六道轮回丑恶地爬了回来。
很早之前，他的母亲唤他小蛇。
那些人嘲讽他是没爹养的贱种，将他推来推去，嘻嘻哈哈地打闹，他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眼底一片漠然，厌烦到了极点。
但现在看来还是没错。
他是畜牲。
如今觉醒了血脉，连人形也需要想办法找回。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有人都不断地提醒他，他是一个畜生，但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竟一语道破了真相。
柔软的手指蹭到了他的身躯。
空气冰冷刺骨，除去被人抱着的那一丝微薄温度，抱着他的少女似乎害怕极了，身躯小幅度地颤抖着，心脏贴着它，小动物般急促跳动着。
扑通、扑通。
好像沾湿的贴身衣物里透露出的斑驳光线。
在方才蛇瞳的画面里，她脱下了外衫，露出了白得晃眼的瘦弱手腕，细腻的似乎一捏就能留下青紫的痕迹。
但往上延伸，那小臂上却缠着细细的红绳，似乎就连她本人都没察觉有这东西。
既像是饰物，又透露出几分艳丽的诡异。
她太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困住蛇，用试探地口吻同他商量，好像是在安抚什么自己眷养的宠物。
仇寥心脏本就因为回忆起那几鞭子痛的发痒。
想到她是所谓的师娘，又一直在追查沈钰林死亡的真相，眼底陡然浮上一片薄冰。
她是怎么进来的？
仇寥本想用尖牙直接穿透她娇嫩的肌肤，却在思及到这两个问题时止住了动作，半晌后，他蛇尾一勾，乖顺地让自己处于她自以为是的桎梏下。
景象仿佛重演。
但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虽然一人一蛇，但脑海中浮现出的问题此时却相同。
林枯桑将小黑蛇连着外衫抱在怀里，确认了它不会挣扎，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空观察周围的环境。
可这一看，她就发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顿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刚才还以为是幸运，但她究竟是有多凑巧，才能掉进这种缝隙里还没被摔死？
更何况，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像是随便掉就能掉进来的啊！
眼前岩石陡峭，像是山体的缝隙，但石潭里却蓄着一滩清澈见底的水流。
再远一些的景象，她虽然不能看清，但却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地直冲向脑海，哪怕是没有常识，也能立刻做出一个判断。
前面有死人。
而且死了很多人。
这就显得她身处的这潭水诡异之处了。
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爬出水，更觉出几分蹊跷之处，连手里的外衫滑落了也没察觉。
那冰冷的蛇尾贴在了她的手腕上，冻得她一个打颤，低头一看，猝不及防间和一只蛇瞳对上了。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进攻性。
反而顺势缠上了她的手腕，往上轻轻攀爬，将蛇头搁在她的小臂上，蹭了一下。
虽然时机不对，但林枯桑还是有点惊喜，毕竟没人想被小动物讨厌，尤其是她云吸了很久的蛇。
谁说蛇是冷血动物？
这不是……挺亲近人的么。
可能是因为自己刚才惊扰了它，冒犯了它的领地，所以才会引起对方的攻击吧。
“你受伤了么？”林枯桑心底欢喜，于是放轻声问道。
她注意到自己的外衫已经被染红了，既不是她的血，那就是这条蛇的。
真可怜。
正在她心生怜惜，想要伸出手摸一下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冷不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桑桑，是我想办法把你塞进这里的。”
“……！”
她被吓了一跳，手也一松，没如愿摸上蛇身。
系统的声音总是这么神出鬼没。
“什么意思？”她在心底问。
“我核实过了，剧情在他叛逃万炼宗后才正式开始，所以主角现在没有主角光环，很容易死掉，而这个世界会因此崩塌。”系统道，“刚才检测到了他有危险，而且没有自保能力，所以我将你塞进裂缝里，就是为了找到他。”
林枯桑知道自己的任务。
她应该折磨他、羞辱他、践踏他，按照沈钰林未完成的剧本让对方万劫不复，但绝不能让仇寥真的死掉。
整个天道的恶意都集中在主角身上。
有的时候一本书的主角并不意味着顺风顺水。
如果没有仇寥来承受所有的痛苦，这个世界就会毁灭，所以她必须保证他活着，一一体验非人的折磨。
不过……
林枯桑就说，自己怎么会倒霉到这种程度。
但系统说的仇寥有危险，她是知道的。
毕竟林峪在先前提到，血尸是不会停止杀戮的，除非它杀死了血缘之人，也就是仇寥。
想到这里，她顿时紧张起来。
主角没有一块好肉，这几天可被大家欺负惨了，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
“我怎么找他？”
系统：“他……就在……”
声音断断续续。
系统又尝试了一遍，但仍然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只得放弃。
“天道想让他死。”它最后道。
意思是没办法提供帮助了。
经过几次系统都无能为力，林枯桑已经没有多少期待了，所以哪怕听到了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下意识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该去哪里找仇寥啊，真希望他现在好好的……”
闻言，缠绕在她手腕上蛇抬起了头。
那双蛇瞳紧紧地锁着她的，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她的脊椎骨莫名一麻，再次产生了一种被锁定的刺骨寒意，但很快就消散了。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这里应该没有活人。
除了——
林枯桑惊喜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不远处岸边的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眸。